第66章 沉舟侧畔，荆棘破土

笔尖悬停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办公室惨白的灯光下，手术同意书上冰冷的条款如同无声的控诉。孙教授和Dr. Muller屏息凝神，陈律师脸色惨白，赵铁峰守在门外，空气凝固如铅。 苏晚的目光，穿透纸页，落在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词汇上：死亡、植物人、偏瘫、失语…最终，定格在“去骨瓣减压术”这几个字上。 傅承聿那只在黑暗中怒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绷断约束带时撕裂的伤口涌出的鲜血，以及那声破碎却执拗的“苏…晚…”的嘶吼…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中闪过，带着血腥的温度。 他不是她的爱人，甚至不是朋友。他是她协议婚姻的甲方，是曾将她驱逐的冷酷金主，是利用林薇伤害她的帮凶，更是她复仇棋盘上意外被卷入、又被她亲手点燃复仇之火、榨取最后价值的…工具。 她利用他的身份夺取权柄，视他的资产为铸就“荆棘”的矿藏。他活着，成为植物人，对她后续的计划（掌控资产、成立基金）或许更“方便”——一个沉默的、无意识的符号，总比一个可能醒来争夺控制权、清算旧账的活人要好。 “做。” 苏晚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清晰、冰冷，没有一丝颤抖。笔尖落下，在“法定代理人签字”栏，签下力透纸背的“苏晚”二字。干脆利落，如同斩断一根无用的绳索。 “孙教授，Dr. Muller，”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全力救治。我要他…活着。” 活着，作为她权柄的证明，作为“荆棘基金”沉默的基石。至于清醒与否，不在她的考量范围。那5%的渺茫希望，她不屑一顾。 孙教授接过同意书，看着上面那冰冷的签名，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点头：“我们…尽力。” 手术室外。漫长的红灯。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流淌。陈律师坐立不安，双手紧握。赵铁峰靠在墙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苏晚坐在长椅上，左臂的支架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她闭着眼，仿佛在假寐，只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不是担忧，而是对结果的等待。等待一个确定的符号——活着的植物人，或者一具尸体。哪一种，对她接下来的布局更有利？冰冷的算计在她脑中飞速运转，试图压下那偶尔窜出的、关于那只血眼的画面。 五个小时后。 手术室的红灯熄灭。 门开，孙教授率先走出，手术服被汗水浸透，脸上是浓重的疲惫，眼神复杂。Dr. Muller紧随其后，眉头紧锁。 “手术…技术上成功了。”孙教授的声音沙哑，“颅骨瓣移除，颅内压暂时得到有效缓解，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住了。” 陈律师猛地松了口气，几乎虚脱。赵铁峰也绷紧了下颌。 “但是，”孙教授的语气沉了下去，“正如术前预料，他的脑组织损伤严重，尤其是负责意识觉醒和高级功能的区域…术后GCS评分…3分。” GCS 3分。深度昏迷。对外界任何刺激无反应。无自主呼吸（依赖呼吸机）。瞳孔对光反射微弱。这是…植物状态。最坏预期中的一种。 “脑电活动…极其微弱，几乎不可测。自主苏醒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Dr. Muller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无力感，“他现在…更像是一台被机器维持运转的…生物躯壳。” 植物人。 一具活着的躯壳。 一个沉默的符号。 苏晚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冰封的平静。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符合她的“需求”。 “知道了。”她站起身，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辛苦两位。后续维持治疗，按最高标准执行，费用从傅承聿个人账户支出。” 她不再看手术室的门，仿佛里面躺着的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物品。她转向陈律师：“以法定代理人身份，向法院补充提交傅承聿先生的最新医疗鉴定报告（GCS3分，永久性植物状态）。同时，启动‘荆棘基金’筹备程序。目标：以傅承聿先生个人剥离的洁净资产（优先从债务清偿基金后剩余部分）作为初始资金，成立专注于妇女儿童权益、反家暴、医疗法律援助的公益基金。基金命名…‘荆棘’。” 荆棘。以血与痛为名，铸守护之盾。 “是，苏律师！”陈律师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立刻应道。 一周后。傅氏集团破产保护程序在法院监督下艰难启动。风暴中心，短暂的喘息。 傅承聿被转移到了仁和医院最高级别的植物人维持治疗中心。独立的套房，先进的卫生设备，24小时专业医护。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如同沉睡，只有仪器规律的嗡鸣证明着生命最低限度的延续。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紧闭，面容在病态的苍白中透出一种诡异的平静。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志燃烧和惨烈的手术，仿佛从未发生。 苏晚在陈律师和法务团队的陪同下，以雷霆手段推进着资产剥离和破产程序。傅氏这艘巨轮的沉没己成定局，她的目标是最大限度地打捞出“有用”的部分——傅承聿名下的现金、流动性强的优质资产、几处核心知识产权（与傅氏有毒业务无关的），作为“荆棘基金”的基石。 阻力巨大。被触动的股东、不甘心的债权人、虎视眈眈的秃鹫（包括但不限于周家）…无数的法律函件、质疑、甚至舆论上的含沙射影如同潮水般涌来。但苏晚如同一块矗立在惊涛骇浪中的黑色礁石，冰冷、坚硬、毫不动摇。她精通法律，手段强硬，更有着赵铁峰代表的强力部门在关键程序上的保驾护航（确保社会秩序稳定），让那些暗箭大多无功而返。 “荆棘基金”的筹备办公室在“萤火”总部旁悄然设立。核心团队抽调了“萤火”最精锐的公益律师和财务专家。当苏晚将初步的基金章程和首个资助项目计划书（针对“跨国人口贩卖洗钱案”幸存者的长期法律援助和心理重建）放在会议桌上时，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苏律…这…这太不可思议了！”一位资深公益律师声音颤抖，“有了这笔启动资金和您的规划，‘荆棘’能做的事情…远超‘萤火’！” “别高兴太早。”苏晚的声音依旧冷静，“钱只是工具。‘荆棘’要面对的，是比个案援助更复杂的系统性问题和更强大的潜在阻力。基金能否立得住，能否真正发挥作用，取决于我们每一步走得够不够稳，够不够狠。”她的目光扫过众人，“首要任务，确保初始资金的合法、洁净、不受任何后续追索。陈律师，这方面不能有丝毫纰漏。” “明白！所有资产剥离和注入程序，全部在法院和独立监管人监督下进行，经得起任何审计！”陈律师斩钉截铁。 周氏集团总裁办公室。气氛压抑。 周临将一份关于“荆棘基金”筹备进展的简报放在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办公桌后，头发花白、面容威严的周氏掌舵人周世宏，缓缓放下手中的雪茄。 “傅承聿成了活死人…苏晚倒是毫不手软，废物利用得很彻底。”周世宏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荆棘基金’…哼，好大的名头，好大的野心。用傅家的钱，收买人心，还想把手伸进医疗援助领域？” “是。她拒绝了我们的合作提议，态度非常强硬。现在又利用傅承聿的资产成立这个基金，摆明了要建立独立于任何财阀、甚至可能与我们医疗业务产生冲突的公益力量。”周临谨慎分析，“而且，她把谨行少爷抬出来当挡箭牌…” “谨行…”周世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冷厉覆盖，“他还在为那个‘萤火’的理想主义买单，躺在医院里！苏晚却用他的牺牲做筏子，去筑她的‘荆棘’高台！”他重重一拍桌子，“她想当救世主？想踩着我周家的脸面往上爬？做梦！”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森林：“‘荆棘’想破土而出？那就让她尝尝…真正的荆棘丛是什么滋味！通知法务部和公关部，给我盯死傅氏破产程序中任何可能被攻击的瑕疵！联系和我们交好的媒体，特别是医疗行业的喉舌…苏晚不是要搞医疗法律援助吗？找几个‘典型案例’，让她知道，有些浑水，不是她一个靠着死人钱发家的女人能趟的！” “另外，”周世宏眼神阴鸷，“傅承聿那边…虽然是个活死人了，但毕竟是基金名义的‘源头’。让医院‘那边’我们的人…密切关注。一点点的‘意外’，有时候…能改变很多事情。” 他没有明说，但话中的寒意让周临心头一凛。 “是，董事长！” 仁和医院，植物人卫生中心。 夜深人静。只有仪器规律的低鸣。苏晚站在傅承聿的病床前，这是自他手术后，她第一次单独前来。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平静。 他瘦削得厉害，脸颊凹陷，曾经凌厉的线条被病弱软化。呼吸依靠着呼吸机，胸膛的起伏微弱而规律。那只曾为她睁开的右眼，被仔细地合拢，覆盖在薄薄的眼睑之下，再无一丝生气。 苏晚伸出手，冰冷的指尖并未触碰他，只是悬停在他额头上方手术留下的、被敷料覆盖的狰狞凹陷处。那里，移除了一块头骨，如同王冠被生生剜去一角，换上了冰冷的钛合金网。 “傅承聿，”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低低响起，毫无温度，“你的钱，我会用来打造‘荆棘’。用它去保护那些像曾经的我、像林薇、像无数被你们这种人践踏过的弱者。这是对你，对傅振国，对这个荒唐世界…最彻底的否定和嘲讽。” “好好睡吧。”她收回手，语气淡漠，“作为‘荆棘’的基石…你比醒着的时候，有用得多。” 她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病房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的灯光，也隔绝了病床上那具躯壳。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 连接着傅承聿头颅的、高精度脑电监测仪屏幕上。 那一片代表着深度昏迷、近乎平坦的Delta波背景中。 一个极其微弱、短暂到如同幻觉般的… Beta波小尖峰… 突兀地…跳跃了一下！ 随即，迅速被更深的慢波吞没。 快得连监控警报都未曾触发。 仿佛沉舟之畔，死寂的深渊里… 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 不甘地…闪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