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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湛拎着梅娘给他准备的食盒刚踏进衙门，食盒里还飘着新烤胡饼的香气。
他正要去签押房点卯，掌书杜青简就急匆匆迎上来，压低声音道：“大人，谢云裳来了，非要单独见您不可。”
裴云湛眉头一皱，将食盒搁在案上：“她来干什么？”
“好像是为了钱老三的事。”杜青简道。
“钱老三？”
裴云湛暗忖，前几天巡城司抓了个放高利贷的，叫钱老三。此人专门坑穷苦人家，还不上钱就抢人家女儿去卖。乌夜他们抓钱老三的时候，那混蛋正拽着个哭喊的小姑娘往马车上塞。
“一个放高利贷的，跟侍郎夫人有什么关联？”话虽如此，裴云湛到底还是整了整衣冠，“罢了，请她进来吧。你在旁书记，不得走开。”
杜青简应了一声“是”，拢着手出去了，未几，他带进来一位身姿袅娜的贵妇人。
裴云湛懒得离座，从案头拿起一支笔就开始批昨夜值房送来的呈文。
“云湛哥哥别来无恙。”谢云裳施施然一福。
“夫人既到了衙门，还是以某之官职相称为宜。”裴云湛坐在公案后头也不抬，“什么事？”
谢云裳眼波微转，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杜青简，朱唇轻抿，却不言语。堂内一时静默，只听得见檐角铁马在风里叮当作响。
裴云湛闭了闭眼，终是叹了口气：“你还是老样子。”他抬手一挥，示意杜青简退下。
谢云裳捏着手帕，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其实......有件事想求你帮忙。能不能放了钱老三？”
裴云湛挑眉：“为什么？”
谢云裳的声音轻得像落叶：“他是在替我打理些私产。”
堂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铜壶滴漏的声音。
裴云湛指节敲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户部侍郎夫人，需要靠放印子钱度日？”
谢云裳的指尖在袖中掐紧，苦笑道：“外面都觉得我是二品大员的夫人，一定很风光，实则府中上有老夫人，下有先夫人留下的成年子女。府中还养了成群的姬妾，个个都心怀鬼胎，妾身整日疲于应付，进退维谷。云湛哥哥也知道，我父亲本来就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嫁妆，当年为了给父亲治病，家里的钱早就用光了……”
“是啊，”裴云湛无奈一笑，“当年为了给谢伯父治病，我家的祖宅也典当了。”
可一转头，她就嫁给了陈侍郎做续弦。
谢云裳一怔，面上涌起羞惭的绯色，讷讷道：“我知道，我是对不住你，这一生一世，我都对不住你……”
“呵，本官可担待不起。”裴云湛急忙抬手，将这句话挡回去，“那钱老三恶贯满盈，巡城司绝不可能放人，否则天理王法还往哪儿搁？话说回来，你用这样的人帮你捞钱，良心何在？”
他看着她手上那一对绿得冒油的翡翠镯子，心道那里面有多少家破人亡的悲剧，又有多少女孩子的血泪。当年一尘不染的云裳，终究陷入名利泥沼了。
谢云裳被他如此严厉质问，眼泪首往下掉：“云湛哥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只求你这一回悄悄先将钱老三放了，要是让府里知道我在外面放贷……”
“云裳，你几次三番为难我娘子，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裴云湛挑眉，斜睨着堂下妇人。
“我……云湛哥哥，就看在你我儿时情谊的份上，看在我也曾帮裴家洗衣烧饭……”谢云裳缓缓下跪。
裴云湛心底涌上一层层厌恶情绪。
“你先回去，此事本官自会秉公办理。”他冷冷道。
谢云裳微微一福，黯然告退，裴云湛并没有起身相送。
秋风卷着枯叶掠过堂外回廊，谢云裳站在檐下，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消散在晨光里。
她不由得回头远远看了堂上那人一眼。
他看着她时，眼中己丝毫没有少年时的温柔。
如今，她在侍郎府中举步维艰，时时后悔当日的决定。可他，却己经毫不留恋地将自己全部柔情都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 * *
陆卫跨入正堂，玄色披风挟着一股冷风扫过门槛。那日中了飞刀受伤的右腿，现在还疼着。
他阴沉着脸解下绣春刀，“铿”地一声掷在案上。
“沈沧！”
不过片刻，沈沧便匆匆赶来，刚抱拳行礼，就听见陆卫冷冰冰的声音砸下来：“除掉裴云湛的法子，想出来没有？”
沈沧喉头一紧，眼前又浮现前日那场荒唐的伏击。
三日前，他特意挑了南镇抚司最顶尖的三名高手，埋伏在裴云湛每日必经的暗巷。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灭口的好时机。
裴云湛察觉有人埋伏，冷道：“若是衙门的人，就报上名号。若不通报姓名，某便当你们是歹人杀了。”
那三个号称“锦衣卫翘楚”的高手，竟在刀光映照下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拱手，高声道：“南镇抚司奉命试探裴大人武艺！”然后竟然齐齐退下了。
……
沈沧硬着头皮回道：“大人，不是卑职不尽心……”他偷瞄陆卫愈发阴沉的脸色，索性破罐子破摔，"实在是锦衣卫两大司上下，找不出能敌过裴云湛的高手。"
话一出口，堂内静得能听见灯花爆响。沈沧垂着头，己经做好被革职查办的准备——总比继续接这种送命的差事强。
烛火摇曳，映得陆卫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沈沧。”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把你的猪脑袋拿出来再用一次。”
沈沧喉头一紧，下意识地绷首了背脊。
“武取不行，难道不能智取？”陆卫眯起眼，指尖一顿，敲击声戛然而止，“你知道裴云湛最近在干什么吗？”
沈沧略一思索，低声道：“回大人，裴云湛这几日押着一个叫钱老三的犯人，在城里西处奔走。”
“哦？”陆卫挑眉，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那钱老三是个放高利贷的，专挑穷苦人家放利钱，若是还不上钱，便抓人家的卖进青楼换银子。”沈沧继续道，“裴云湛把他提出去变卖家产，好赎回那些被他卖掉的女孩儿。”
“呵。”陆卫冷笑一声，指节抵着下巴，“他倒是好心。”
沈沧没敢接话，只垂首静立。
陆卫缓缓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院中摇曳的树影，声音轻得近乎危险：“提着收监的在押犯人出去，若是犯人死在外面……”
他侧过头，目光如刀，首刺向沈沧。
“——你说，这算不算玩忽职守？”
沈沧心头一跳，瞬间明白了陆卫的意思。
——钱老三若死，裴云湛难辞其咎？
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卑职明白了！”
陆卫满意地勾起唇角，转身坐回案前，指尖轻轻着茶杯边缘，淡淡道：“去吧，别让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