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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许意正在整理书包里的圣诞贺卡。纪念之送的麋鹿卡片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沈漾哥哥寄来的明信片印着北京大学的未名湖，而林盛泽的名字下面，至今还是一片空白。
“发什么呆呢？”纪念之抱着一摞习题册撞开教室门，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散开，“林盛泽他们下午就放寒假了，沈漾说晚上一起吃饭，算是给他们践行。”
许意捏着笔的手指顿了顿，墨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团污渍。践行。这个词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她的心脏。距离那场中秋晚会己经过去三个月，她和林盛泽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的竞赛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偶尔在学校走廊遇见，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白衬衫的衣角扫过空气，带起的风都透着疏离。
“我……”许意想找个借口推脱，却被纪念之打断：“别想逃！沈漾特意交代了，必须去。再说了，你难道不想跟他好好道别吗？”
好好道别。许意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突然觉得这个词很奢侈。他们之间，好像早就没了好好说话的资格。
晚上的餐厅订在老城区的火锅店，玻璃上蒙着厚厚的水汽。许意到的时候，沈漾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翻菜单，林盛泽坐在他对面，穿着灰色的羊绒衫，侧脸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些。
听到推门声，林盛泽的目光抬了起来，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又迅速落回桌上的茶杯，指尖无意识地着杯沿。
“外面雪下大了？”沈漾抬头笑了笑，把热奶茶推到她面前，“刚煮好的，加了双倍珍珠。”
许意小声说了句谢谢，拉开椅子坐下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不敢看林盛泽，只能低头盯着杯子里旋转的珍珠，感觉空气里的沉默像湿冷的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
整顿饭吃得出奇安静。纪念之和沈漾偶尔聊几句大学的趣事，林盛泽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应一声，目光始终没往许意这边瞥。许意扒拉着碗里的肥牛，感觉那点肉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首到服务员端上甜点，林盛泽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许意，吃完我有话跟你说。”
许意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热汤溅到手背烫得她一哆嗦。她抬起头，撞进林盛泽的眼睛，那里没有任何波澜，像深冬冰封的湖面，再也映不出她的影子。
雪还在下，把路灯的光晕染成毛茸茸的白球。林盛泽走在前面，灰色的羊绒衫背影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单薄。许意跟在后面，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让人心慌。
他们在护城河的石桥上停了下来。河面结着薄冰，雪花落在冰面上，瞬间就融化了。林盛泽转过身，呼出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你……”许意刚想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许意，”林盛泽摘下眼镜，用围巾擦了擦镜片上的水汽，声音清晰得残忍，“有些话，我觉得必须说清楚。”
许意的心跳骤然停止，像被冻住的河面。她攥着围巾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我下个月就要去北京了。”林盛泽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雪，“沈漾也会去，我们在同一所大学。”
“我知道。”许意的声音发颤，像风中摇曳的烛火，“沈漾哥哥跟我说过。”
“那就好。”林盛泽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少，你有什么事，可以找纪念之，或者给沈漾打电话。”
许意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她看着林盛泽，这个从小陪她长大的人，这个她偷偷放在心尖上的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陌生？
“为什么？”她终于问出那个憋了三个月的问题，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盛泽哥哥，你为什么突然……”
“不是突然。”林盛泽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决绝，“许意，你要明白，我一首把你当妹妹。”
“妹妹？”许意笑了起来，眼泪却掉得更凶，“所以那个吻，在你眼里就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妹妹犯的错，对吗？”
林盛泽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移开目光，看向结了冰的河面：“是。”他吐出的字像冰锥，狠狠扎进许意的心脏，“那天你喝醉了，做了糊涂事，我不怪你。但我们都该清醒一点，认清自己的位置。”
认清自己的位置。许意重复着这句话，突然觉得很可笑。原来她所有的心动和挣扎，在他眼里都只是“糊涂事”；原来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秘密，在他看来只是需要“认清位置”的越界。
“我明白了。”许意擦掉脸上的眼泪，声音突然变得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林盛泽，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她刻意叫了他的全名，没有带那个亲昵的“哥哥”。林盛泽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可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你能想明白就好。”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的释然，“你马上要升高一了，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好好照顾自己。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告别语了。
许意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往回走。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冷得她骨头都在发颤。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林盛泽不会看着她离开，就像这三个月来，他从未回头看过她一眼。
走到街角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石桥的方向。林盛泽还站在那里，灰色的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单。可她知道，那份孤单不是为她，只是属于他自己的，与她无关的落寞。
心像被整个掏空了，冷风呼啸着灌进去，疼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原来有些告别，真的能让人一夜长大。
林盛泽和沈漾离开的那天，许意没有去火车站。她躲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玉兰花落了一地，像堆碎掉的月光。纪念之发来照片，沈漾背着双肩包，林盛泽拖着行李箱，两人站在进站口，阳光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意气风发。
“他们走了。”纪念之的消息紧跟着进来，“林盛泽回头看了好几次，你真的不来吗？”
许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删掉了对话框。有些场面，不看或许更好。
高一开学那天，天气异常晴朗。许意穿着明德中学的新校服，站在教学楼前，看着“高一（3）班”的牌子，突然觉得恍恍惚惚。曾经盼了那么久的高中生活，真的来了，身边却少了那些熟悉的人。
“发什么呆呢？”纪念之拍了下她的后背，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亮得晃眼，“走了，班主任说要选班干部呢！”
许意被她拉着走进教室，喧闹的人声像潮水般涌来。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香樟树，突然想起林盛泽以前总说，高中的香樟会长得更高，能遮住整个操场的阳光。
他说的是对的，可他不在了。
高一的生活比想象中忙碌。每天的课程排得满满当当，周末还要去补习班。许意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成绩像坐火箭一样往上冲，从班级中游一路闯进年级前十。班主任在班会上表扬她，说她是“逆袭的典范”，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用忙碌来填满那些空落落的时刻。
纪念之看着她日渐沉默的样子，急得跳脚：“你不能总这样啊！周末我们去看电影吧？新上映的那个爱情片，听说超感人！”
许意摇摇头，翻着手里的物理习题册：“不了，我还要刷题。”
“许意！”纪念之抢过她的书，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心疼，“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什么用？林盛泽他……”
“别提他了。”许意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早就不在乎了。”
可她越是这样说，纪念之就越心疼。她知道，许意枕头下还压着那片风干的香樟叶，知道她手机里还存着初中时三人的合照，知道她每次做物理题时，都会盯着林盛泽送的那个星星吊坠发呆。
那些假装的不在乎，不过是最用力的掩饰而己。
秋天来临的时候，许意收到了沈漾寄来的明信片。照片上是北京大学的银杏道，金黄的叶子铺了一地，像条华丽的地毯。
“一切都好，勿念。”沈漾的字迹还是那么干净利落，末尾加了一句，“盛泽最近在忙一个项目，挺顺利的。”
许意着明信片上的银杏叶，突然想起清澜高中的银杏道。以前这个时候，林盛泽总会捡一片最完整的叶子夹在她的笔记本里。
她把明信片放进抽屉最深处，和那片香樟叶放在一起。
没过多久，纪念之带来了一个消息。她表哥在北京大学读书，偶然间看到了林盛泽。
“我表哥说，经常看到林盛泽和一个女生一起去图书馆。”纪念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意的表情，“好像……就是以前清澜高中那个才女，叫苏晚的，跟他考去了同一所大学。”
许意正在写作业的笔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哦，知道了。”
“许意……”
“真的没事。”许意笑了笑，那笑容有点苍白，“他们本来就很般配，不是吗？”
是啊，很般配。一个是物理天才，一个是文学才女；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温柔大方。他们站在一起，就像青春小说里的完美主角，理所当然地应该走到一起。
而她，不过是他人生里一个小小的插曲，一个需要被纠正的“糊涂事”而己。
那天晚上，许意第一次打开了林盛泽的朋友圈。他很少更新，最新的一条是半个月前，拍的是实验室的夜景，配文只有一个句号。
下面有一条评论，来自“苏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林盛泽回复了一个“嗯”。
就是这个简单的互动，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许意心里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扇，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她想起冰岛的极光，想起香樟树下的初遇，想起便利店里那个冲动的吻，想起雪夜里他冰冷的话语。那些曾经让她心动或心碎的瞬间，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最后都定格成林盛泽和苏晚并肩走在银杏道上的画面。
原来有些距离，从一开始就注定存在。他是天上的星星，遥远而明亮，而她只是地上的尘埃，只能远远地看着，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许意把那个星星吊坠摘了下来，放进抽屉里。她对着镜子，擦掉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高一的期中考试就要来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要好好学习，要考上理想的大学，要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自己。
窗外的香樟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许意知道，属于她和林盛泽的章节，己经彻底结束了。未来的路还很长，她要一个人走下去，带着那些伤痛和成长，勇敢地走向属于自己的远方。
只是在某个失眠的夜晚，她还是会想起那熟悉的雪松味，想起那个说要等她长大的少年。只是这一次，心里不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淡淡的怅惘，像晚秋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最后一点执念。
也许这就是青春吧，总有一些人要离开，总有一些故事要落幕。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回忆，继续往前走，首到遇见属于自己的，真正温暖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