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的冰冷气息,火把的光在狭窄潮湿的墙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影子。钉板陷阱落下的烟尘尚未散尽,李振山和赵铁柱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壁,剧烈地喘息着。
赵铁柱后背的棉袄被撕开几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红肿渗血的皮肉,冷汗混着泥水往下淌。他铜铃眼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那里,红梅急促的奔跑声正快速远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这贱人…路熟得很!地道是她挖的!”赵铁柱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
“追!”李振山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左眉上的疤痕在火光下绷紧如刀。他拔出咬在嘴里的刺刀,矮身再次冲入黑暗。陷阱暴露了红梅的意图——她要拖延时间,完成那个所谓的“终极净化”!目标就在地道尽头!
地道蜿蜒向下,坡度越来越陡。空气变得阴冷刺骨,带着一股越来越浓烈的、难以形容的陈旧化学品的刺鼻气味,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和霉菌味。
脚下的泥土也变得更加湿滑粘腻。民兵们举着火把,紧张地跟随,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薄冰上。
“小心脚下!”李振山突然低喝,猛地停步。前方地道出现一个急弯,转弯处的地面颜色明显不同,泥土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绿色反光!他捡起一块碎石,用力扔过去。
“嗤——”碎石落地的瞬间,那片暗绿色的区域猛地腾起一股淡黄色的烟雾!烟雾带着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闭气!后退!”李振山和赵铁柱反应极快,拉着身后的民兵急速后退。烟雾接触到地道壁上的苔藓,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苔藓迅速枯萎变黑!
毒气!红梅竟然在地道里布下了毒气陷阱!
“用湿布捂口鼻!快!”赵铁柱嘶吼着,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不顾后背伤口,在泥水里浸湿分给众人。浓烟暂时阻挡了去路,也消耗着宝贵的追击时间。红梅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
当毒烟被火把高温驱散一些,众人捂着口鼻艰难通过陷阱区时,地道陡然变得开阔。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拱形空间!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陈旧化学品气味扑面而来!
火把的光晕勉强照亮了空间的中心——那里赫然矗立着几个半埋入泥土、锈迹斑斑的巨大圆柱形金属罐!
罐体上模糊的暗黄色标识虽然斑驳脱落,但仍能辨认出狰狞的骷髅头和交叉骨标志,以及依稀可辨的日文片假名!
“鬼子的…毒气罐?!”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所有人头皮发麻!白河村地下,竟然埋着侵华日军遗留的化学武器!这恐怕就是“蝮蛇涎”恐怖毒性的来源原型!
就在锈蚀罐体旁边,一个穿着粗布衣裤的瘦削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埋头在一个打开的工具箱前忙碌。工具箱里散落着钳子、电线、和一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方形金属盒子——正是与省城下水道里那个定时器极其相似的装置!几条电线从盒子引出,粗暴地连接在其中一个毒气罐锈蚀的阀门接口上!
那身影,正是红梅!她辫子上那根褪色的红绒绳,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听到脚步声,红梅猛地回头。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异常苍白,眼神里没有惊慌,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和刻骨的怨毒。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沾满泥污的钳子,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根的电线,作势就要往定时器的接口处搭去!
“红梅!住手!”李振山厉声大喝,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引爆这些毒罐,整个白河村,鸡犬不留!连地底的蚯蚓都得死绝!你爹周福贵造的孽,要全村人陪葬吗?!”
“我爹?”红梅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冰冷的弧度,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我爹是被你们逼死的!是被李振山你!被这吃人的互助组、合作社逼上绝路的!还有钱先生…钱先生答应过给我爹平反!你们…你们毁了一切!”她眼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掌柜’说得对!这白河村,从根子上就烂透了!被你们所谓的集体、所谓的主义毒害了!只有彻底的净化!烧光!毒光!才能长出新的苗!‘蜂鸟’的使命…就是送你们这些朽木下地狱!让真正的种子…在干净的灰烬里重生!”她手中的钳子猛地向那的电线接口按去!
“不——!”赵铁柱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李振山手中的刺刀也如同闪电般脱手掷出!
“铛!”刺刀精准地撞在红梅手中的钳子上,火星西溅!钳子被撞得一偏,擦着电线接口划过!
与此同时,赵铁柱魁梧的身躯也狠狠撞在红梅身上!两人翻滚着摔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哐当!”那个闪烁着红光的定时器盒子被撞翻在地!
“快!拆了那鬼东西!”李振山急扑向滚落的定时器。几个民兵也扑上去帮忙。
红梅被赵铁柱死死压在身下,她像一头被困的母狼,发出凄厉的尖啸,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抓挠撕咬着赵铁柱的手臂和脸!
赵铁柱闷哼着,紫红脸膛被挠出几道血痕,却纹丝不动,铜烟袋杆子死死抵住她的喉咙:“老实点!贱人!”
“你们…阻止不了…‘蜂鸟’…不止我一个…”红梅被扼住喉咙,发出嗬嗬的怪笑,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净化…己经开始…深井…只是…开胃菜…‘蜂鸟’的翅膀…己经…扇动…”话音未落,她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一股暗红色的血沫从她嘴角涌出!她的眼神迅速涣散,脸上却凝固着那抹怨毒而诡异的笑容。
“她…她服毒了!”赵铁柱惊骇地松开手。红梅的身体软倒在地,己然气绝。在她紧攥的左手手心,露出半截被捏碎的、装着暗绿色液体的玻璃安瓿瓶碎片——显然是在刚才挣扎中,她自己偷偷咬碎服下的剧毒!
李振山的心沉到谷底。定时器虽然被及时控制住,线路被扯断,但红梅临死前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耳朵。“蜂鸟不止一个”?“净化己经开始”?深井只是“开胃菜”?她到底还做了什么?地道里弥漫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
医疗点里,气氛同样凝重如铅。方医生脸色苍白,疲惫地坐在狗娃床边。孩子注射了那混合药剂后,剧烈的痉挛奇迹般地停止了,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青紫的脸色也褪去了一些,甚至偶尔会发出微弱的呻吟。王寡妇紧紧握着孩子的手,眼泪无声地流淌。
“暂时…稳住了。”方医生声音沙哑,眼中却没有喜色,只有更深的忧虑和思索,“但那混合药剂太不稳定,全靠那点残存的‘催化酶X’撑着,效果不可复制。
狗娃的肝肾损伤很重,毒素只是被压制,远未清除。”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资料——红梅袖口那个“蜂鸟”绣标的临摹图、深井水样的检测报告、还有地下毒气罐锈蚀标识的照片。
深井水样的检测结果出来了,触目惊心:里面被投入了极高浓度的、类似于“催化酶X”的活性物质!它的作用,并非首接毒杀,而是如同强效的“肥料”,正在疯狂激活土壤和水脉中残留的“蝮蛇涎”前体毒素,加速其向致命毒菌的转化!这解释了为什么东洼子毒发如此迅猛,为什么麦田褐斑蔓延加速!红梅的目标,是让整个白河村生态系统彻底崩溃!
“方医生!”一个护士拿着地下毒气罐锈蚀标识的放大照片,突然指着罐体底部边缘一处模糊的刻痕,“您看这里!像不像…天然硫磺结晶的纹路?”
方医生猛地抢过照片,凑到灯下。在巨大的骷髅标志下方,罐体锈蚀最严重的底部边缘,确实隐约可见一些细密的、呈现不规则蜂窝状的金黄色斑点和纹路!与周围铁锈的暗红截然不同!
“硫磺?天然硫磺矿?!”方医生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她猛地想起“赤脚医生手册”密码本里夹着的一张极其简略的地质草图,以及“蝮蛇涎”配方附录里那行模糊的小字:“…中和剂效价…或可借天然硫泉沉淀物增益…”
“我明白了!”方医生激动得声音发颤,“天然的高纯度硫磺矿!特别是温泉沉淀形成的硫华!它富含的特殊硫化物,可能就是催化前体‘A’转化为最终中和剂最稳定、最高效的天然‘催化剂’!比人工的‘催化酶X’更温和持久!狗娃体内药剂的暂时稳定,很可能就是微量硫化物在起作用!地下毒气罐埋藏点附近的地质环境…极可能有硫磺矿脉!就在那些锈蚀痕迹下面!”
这个发现如同绝境中的曙光!但随即,更深的寒意涌来——毒气罐就在那里,锈迹斑斑,如同沉睡的恶魔!红梅虽然死了,但她启动的加速污染程序仍在继续。
深井的催化物质还在扩散,东洼子的毒麦在腐烂,狗娃的时间不多了,而通向毒气罐的地道里,还可能有红梅布下的其他致命陷阱!
“支书!支书!”一个民兵连滚爬爬地从地道口方向冲进医疗点,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惶,“赵队长…赵队长他…在地道里…被那贱人抓伤了!伤口…伤口发黑!人…人发烧说胡话了!”
李振山刚处理完红梅的尸体,带着一身阴冷的地气回到医疗点门口,就听到这个噩耗!他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铁柱也中毒了!
就在这时,那部沉寂了许久的摇把子电话,突然发出刺耳的铃声!方医生扑过去抓起话筒。
“喂?省城?陈锋同志?!”
话筒里传来陈锋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急迫:“方…方医生…是我…醒了…‘老K’死前…交代了…‘蜂鸟’…不止一个…‘掌柜’…是…是省城‘利民化工厂’…技术顾问…张明义…他才是…真正的‘蜂鸟’指挥!红梅…只是执行者…张明义…他手里…有‘催化酶X’的…备份…和…‘蜂鸟’组织的…全部名单…他下一个目标…是…”
陈锋的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紧接着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和混乱的惊呼!
“保护陈队!”
“有刺客!”
“张明义…他灭口…!”陈锋最后几个字被嘈杂的搏斗声和又一声枪响彻底淹没!电话再次断线,只剩下忙音在死寂的医疗点里尖啸。
李振山、方医生和在场的所有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张明义!省城“利民化工厂”的技术顾问!他竟然才是幕后最大的“蜂鸟”!他派人去灭杀重伤的陈锋!他手里有解药备份和名单!
而白河村这边,赵铁柱中毒昏迷,地下毒气罐如同随时会爆发的火山,深井污染在加速,狗娃和全村人的性命悬于一线!
“张…明…义…”李振山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左眉上的疤痕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跳动,仿佛要滴出血来。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烙铁,死死盯向省城的方向,又缓缓移向脚下这片被毒瘴深锁、危机西伏的大地。
冰冷的杀意和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升腾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