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冰冷的气味,像是消毒水和某种无法言说的寂静混合而成的溶剂。秋烬遥站在307号病房门前,192公分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微微低头,视线扫过门牌上反光的铜质数字。左眼角的红痣在惨白的顶灯下泛着微光,像一粒将熄未熄的火星。
"血液指标稳定后开始治疗。"夏临渊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金丝眼镜链随着步伐轻微晃动,白大褂袖口下的腕表折射出冷冽的光,"闻汐会帮你熟悉环境。"
秋烬遥没应声,狼尾发尾扫过黑色高领毛衣的后领。他伸手推门,指节处的旧伤疤在金属门把上留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阳光像液态黄金突然涌入视野。
整面落地窗前,有人正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及腰的黑发如流水般垂落,几乎要触到地面。他背对着门口,手里捧着一本翻旧的海洋图鉴,苍白的手指轻轻抚过一页蓝得刺眼的海水照片。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
阳光穿过他的发丝,在空气中勾勒出细碎的光晕。
"哥?"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
秋烬遥的呼吸滞了一秒。
夏闻汐的脸庞瘦削而苍白,右眼下的泪痣像是被刻意点上去的一滴墨,衬得那双琥珀色的丹凤眼更加清透。他整个人像是被阳光浸泡过的瓷器,脆弱,却透着一种奇异的温柔。
"秋烬遥。"夏临渊简短地介绍,"你室友。"
夏闻汐合上图鉴,唇角微微扬起:"你好。"
他的声音很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秋烬遥注意到他的手腕细得几乎能看见骨节的轮廓,腕骨内侧纹着一条小小的蓝鲸,随着脉搏微微起伏,像是随时会游走。
夏闻汐似乎想推动轮椅靠近,但手指刚搭上轮圈,就轻微地颤了一下,像是连这点力气都难以维持。秋烬遥下意识上前一步,却又顿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忙。
"没关系。"夏闻汐笑了笑,指尖轻轻敲了敲轮椅扶手,"我习惯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自嘲的轻快,但秋烬遥却莫名觉得,这句话底下藏着什么更沉重的东西。
夏临渊的腕表突然发出警报声,他皱眉按下通讯键:"重症监护室?"
"去吧,哥。"夏闻汐头也不抬,手指无意识地着图鉴的页角,"我能照顾好自己。"
夏临渊离开后,病房陷入短暂的寂静。秋烬遥站在门口,视线扫过房间——床头的玻璃浮球里悬浮着微型珊瑚,窗台上摆着一排贝壳,书架上塞满了海洋生物学的书籍。整个空间像是被海水浸泡过,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盐味。
"你喜欢海?"秋烬遥问。
夏闻汐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燃的烛火:"嗯。"他轻轻抚过图鉴上的照片,"虽然我没见过真正的海。"
秋烬遥没说话。
夏闻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书上说,海水是咸的,像眼泪一样。"他顿了顿,忽然笑了,"可惜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所以只能靠想象。"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让秋烬遥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走过去,在夏闻汐的轮椅旁蹲下,视线与他平齐:"为什么?"
夏闻汐眨了眨眼:"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秋烬遥的嗓音低哑,"还能笑?"
夏闻汐安静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回答:"因为哭也没有用啊。"
他的语气很淡,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可秋烬遥却觉得,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他的胸腔。
窗外,阳光依旧明亮得刺眼。
夏闻汐伸手,轻轻碰了碰秋烬遥的左眼尾,指尖凉得像雪:"你的红痣,很好看。"
秋烬遥怔住。
夏闻汐收回手,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像余火。"
——像是即将熄灭,却仍在燃烧的余火。
秋烬遥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筑起的高墙,在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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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灯在晚上十点自动调暗。
秋烬遥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那些细小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蔓延,像是干涸的河床,又像是某种未知的地图。
隔壁床传来轻微的响动。
夏闻汐又咳嗽了。
那声音很轻,像是被刻意压抑着,却还是断断续续地漏出来,像是坏掉的风箱。秋烬遥侧过头,看见夏闻汐蜷缩在被子里的背影,肩膀随着咳嗽微微颤抖,及腰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像是黑色的藤蔓缠绕着他。
秋烬遥坐起身。
"……水?"他低声问。
夏闻汐的咳嗽停了停,然后轻轻摇头。他的动作很慢,像是每一寸移动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秋烬遥还是下了床,倒了杯温水。
他走到夏闻汐床边,沉默地递过去。夏闻汐抬起头,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右眼下的泪痣像是被水浸湿的墨点。
"谢谢。"夏闻汐接过水杯,指尖碰到秋烬遥的手背,凉得像冰。
秋烬遥没动。
夏闻汐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的嘴唇很干,裂开几道细小的口子,像是干涸的土地。
"睡不着?"夏闻汐问。
秋烬遥没回答。
夏闻汐也不在意,只是低头看着水杯,水面微微晃动,倒映着破碎的月光。
"我小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曾经梦见过海。"
秋烬遥看着他。
"梦里海水是暖的,"夏闻汐说,"像人的体温。"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像是在回忆那种触感。
"后来我才知道,海水其实是冷的。"他笑了笑,"比我的体温还低。"
秋烬遥的喉咙发紧。
夏闻汐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近乎透明:"所以,还是梦里的海比较好。"
秋烬遥伸出手,拿走了他手里的水杯。
"睡吧。"他说。
夏闻汐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重新躺下。秋烬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单薄的肩膀,看着他散开的长发。
窗外,月亮被云层遮住,病房陷入更深的黑暗。
秋烬遥回到自己的床上,却仍然睁着眼睛。
他想起夏闻汐指尖的温度,想起他说"海水是冷的",想起他右眼下那颗泪痣。
——像是即将熄灭,却仍在燃烧的余火。
秋烬遥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他第一次觉得,医院的夜晚,似乎没有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