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樱花开了。
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秋烬遥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那棵病恹恹的樱花树。粉白的花瓣被风吹落,粘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很快被来往的轮椅和输液架碾成污浊的泥。
夏闻汐的病情恶化了。
他的床头多了一台氧气机,透明的鼻导管像某种寄生生物,缠绕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医生们查房时的表情越来越凝重,病历本上的红笔标记越来越多。
“棠棠。”
夏闻汐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秋烬遥转过身,看见他正试图坐起来,瘦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抓着床栏,指节泛出用力的青白色。
“别动。”秋烬遥按住他的肩膀,触手是一片硌人的骨头。
夏闻汐摇摇头,固执地指了指窗外。“推我……去看看。”
他的呼吸很浅,胸口起伏得像只濒死的蝴蝶。秋烬遥沉默地扶他坐上轮椅,小心避开手背上的留置针。夏闻汐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和那头过分浓密的长发。
走廊比往常安静。护士站的电子屏滚动着今日病危通知:**7床,14岁,骨肉瘤晚期;18床,10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己离院)**。
秋烬遥推着轮椅的手指微微发紧。
樱花树下己经聚集了几个病人。他们穿着统一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像一群被捕获的水母,在稀薄的阳光下缓慢移动。有个光头小男孩蹲在地上,正一片一片捡起干净的花瓣,放进塑料袋里。
“妈妈说……做成标本……”小男孩抬头看见他们,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可以许愿。”
夏闻汐笑了笑,伸手接过小男孩递来的花瓣。粉白的樱花躺在他掌心,衬得皮肤几乎透明,能看见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疼吗?”小男孩突然指着夏闻汐的氧气导管。
夏闻汐摇摇头,把花瓣轻轻别在小男孩的耳后。“像吸……冰淇淋。”
秋烬遥别过脸。远处有个女人正推着轮椅匆匆走过,轮椅上坐着个瘦成骨架的老人,输液瓶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棠棠。”夏闻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蹲下来。”
秋烬遥单膝跪在轮椅前。夏闻汐冰凉的手指拂过他的发茬,然后——
把一片樱花粘在了他左眼角的红痣上。
“好看。”夏闻汐笑起来,右眼下的泪痣微微颤动,“像……火星。”
风突然大了。树上的樱花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粘在夏闻汐的长发上,像雪落在黑色的河流里。秋烬遥伸手想拂去,却发现那些花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最后变成难看的褐色。
就像夏闻汐的生命。
回病房的路上,他们遇见了10床的女孩。她独自站在走廊中间,怀里抱着那只褪色的毛绒兔子,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
“我妹妹……”她盯着夏闻汐的氧气瓶,“火化了。”
夏闻汐的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女孩己经转身走了,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面降了半旗的旗帜。
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警报突然响起。
夏闻汐开始咳血。
暗红色的血沫溅在雪白的被单上,像凋谢的樱花。医生护士冲进来,秋烬遥被推到角落。他看见夏闻汐被围在人群中间,长发散在枕上,氧气面罩迅速蒙上白雾,又迅速被扯开,换上一个更大的。
“肺部感染!准备气管插管!”
“血氧掉到80了!”
“家属呢?叫夏医生过来!”
秋烬遥的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见夏闻汐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在空中虚抓了一下,像是要握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然后无力地垂落。
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笔首的绿线。
尖锐的警报声中,秋烬遥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废墟里的花是怎么长出来的?
——原来是需要有人在下面当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