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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里朱漆蟠龙柱映着晨光，青玉案几上素白茶盏排得齐整，六宫妃嫔与外臣女眷己按位坐定。
苏挽棠捧着朱漆托盘拾级而上时，鬓边的木樨花簪微微晃动——这是端妃昨日塞给她的，说是“茶宴上添点吉兆”。
青瓷碟中十二枚碧潭烟雨卷裹着淡淡水雾，绿茶粉勾出的烟雨纹路在晨光里若隐若现。
她走得极稳，茶点的清香却早一步漫开，像是春风卷着新茶嫩芽，掠过每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宁妃正端着茶盏要饮，忽就顿住了，鼻尖轻颤两下；梅香姑姑本在和身旁女眷低声抱怨“今年茶点不如往年”，这会儿闭了嘴，首勾勾盯着托盘。
“苏掌事这是要献新点？”皇后端坐在凤首金椅上，指尖在素白帕子上绞出褶皱，眼尾极轻地扫过下首的容嫔。
容嫔扶着鎏金护甲的手“啪”地按在案上，金步摇随着起身晃出细碎声响：“陛下，臣妾有话要说！”她盯着苏挽棠，脂粉下的脸绷得发紧——昨日皇后差人送了密信来，说御膳司掌事私通旧臣，若能在茶宴上揭穿，便保她庶妹在五皇子府里站稳脚跟。
萧承煜斜倚在龙纹软榻上，垂眸扫过容嫔捧上的信笺，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连封泥都没拆便搁在一旁：“既是御膳司的事，由朕裁断即可。”他抬眼时目光落在苏挽棠脸上，“你可知有人告你？”
苏挽棠喉间泛起昨夜揉面时沾的茶粉味，指尖在托盘边缘轻轻一掐——那封伪造的“私通信”她昨日在灶房藏得极深，却偏巧被皇帝撞破，此刻倒成了她的筹码。
“臣愿以茶点证清白。”她福了福身，茶粉从指缝簌簌落在青瓷碟沿，“这碧潭烟雨卷里加了春分前采的明前茶，配着糯米、白芷蒸透。茶能清心，白芷安神，若陛下与娘娘们尝过觉得不妥，臣甘愿领罚。”
“好。”萧承煜应得极轻，目光扫过她沾着茶粉的指尖——与昨日灶房里如出一辙的痕迹，连指腹被蒸笼烫出的小红点都还在。
苏挽棠将茶点分到各案，梅香姑姑拈起一枚便咬了口，眼尾的细纹突然舒展开来：“这……这滋味像极了我幼时在江南老家，清晨采了新茶，阿娘用石磨磨了米浆蒸的米糕。山泉水泡的茶雾漫在灶房里，阿爹挑着担从门前过，喊我小囡……”她声音发颤，竟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
宁妃原本绷着的嘴角也松了，指尖着茶盏：“果然安神。我方才还记挂着三阿哥昨日摔了腿，这会儿倒觉得，孩子皮实些也好。”
“娘娘们这是怎的？”有位年轻常在小声嘀咕，“我方才还恼着姐姐占了我新得的珊瑚串，现在倒觉得，送她也无妨。”
殿里的气氛像被春阳化开的冰，原本紧绷的脊背松了，攥着帕子的手放了，连皇后鬓边的珍珠步摇都跟着晃得慢了些。
容嫔看着这一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分明看见皇后使的眼色，可这茶点竟把众人的火气都化了！
她“腾”地站起来，金护甲刮过案几发出刺耳声响：“即便茶点无毒，也不能证明她无辜！那信里写的……”
“既然如此，不如你也尝一口。”萧承煜的声音像浸了冷泉，容嫔的话头“咔”地断在喉咙里。
她盯着案上的碧潭烟雨卷，喉结动了动——昨日皇后说这信能要苏挽棠的命，可皇帝连看都不看；此刻若拒了，便是抗旨。
容嫔咬了咬牙，拈起茶点咬下一半，糯米的甜软裹着茶香漫开，她突然想起幼时在老家，阿娘总说“心平气和才是福”，眼眶竟有些发热。
“如何？”萧承煜问。
容嫔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私通”二字，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甚好。”
萧承煜缓缓起身，龙纹朝服扫过案几上的信笺。
他环视殿中，众人或垂眸整理衣襟，或端起茶盏掩饰情绪，连最挑刺的老夫人都在轻声夸茶点。
“今日茶宴，贵在和睦。”他目光落在苏挽棠身上，“苏掌事用心良苦，朕甚欣慰。”又转向皇后，“往后茶宴，可多由御膳司主持。”
皇后嘴角扯出笑，指节却捏得泛白：“陛下圣明。”
苏挽棠退席时，广袖扫过廊下的青铜鹤灯，灯油味混着残留的茶香钻进鼻端。
她刚转过朱漆屏风，忽听身后传来低哑的男声：“你做得很好。”
她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身——玄色龙纹朝服的一角在屏风后一闪，只余极淡的沉水香，混着茶点未散的清韵，在风里晃了晃，便散了。
三日后的晨雾里，御膳司的小太监捧着明黄缎盒来传旨时，苏挽棠正站在灶房门口，望着檐角未化的霜。
她想起昨夜太极殿屏风后的那声低语，想起皇帝目光里未明说的暗涌，指尖轻轻抚过腰间新换的银鱼符——这宫墙里的风雨，才刚刚要落进茶盏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