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卯时,御膳司门前的青石板还凝着霜,苏挽棠站在台阶上,指尖抚过新挂的鎏金铜匾——“茶寮盟”三个字在晨雾里泛着暖光。
身后小厨房飘来甜杏仁粥的香气,混着廊下六宫送来的谢礼:端妃宫里的建州蜜枣、容嫔处的南海珊瑚匣、连最清高的惠贵人都遣人送了盒滇南茶膏。
“掌事,李尚食说各宫礼单都记好了。”小厨娘阿桃捧着木匣过来,发顶的银簪子碰得叮当响,“她说这些年御膳司头回收这么齐整的礼,连往年皇后宫里压着的赏赐都送了。”
苏挽棠接过礼单扫了眼,指尖在“景阳宫”那行顿住——皇后送来的是对翡翠玉镯,水头极足,却正是前日茶宴上她瞧着容嫔戴的那对。
“收着。”她将礼单递回,目光掠过檐角未化的冰棱,“阿桃,去库房把我那套汝窑茶盏取来,挑两罐明前龙井,各宫回礼用。”
“是。”阿桃刚要走,苏挽棠又喊住她,声音放轻:“再让高公公来前院,说我有事商量。”
晨雾里传来铜铃响,是御膳司的老黄狗晃着脖子上的铃铛跑过。
苏挽棠摸出帕子擦了擦匾沿的薄霜,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带着清越的茶盏相碰声:“检测到关键材料‘建溪龙团’接近,当前玉露级配方拼接进度37%,请宿主尽快完成。”
她指尖微颤——玉露级是系统最高阶,传闻能让人“尝一口便知真心”。
前日茶宴上皇帝那句“你做得很好”还在耳边,可这宫墙里,真心比龙涎香还金贵。
“苏掌事。”高公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灰色棉袍裹着药香,“您找老奴?”
苏挽棠转身,见他手里捏着个铜瓶,瓶身还沾着水痕:“高公公可是查了井水?”
高公公眉毛一挑,将铜瓶递来:“今早小太监打水,说井里浮着层油花。老奴让人用细纱滤了,您瞧——”他拔开瓶塞,倒出些浑浊的水,“沈太医刚送了信来,说这是‘哑喉散’的残药。要不是井水深,稀释了毒性,今早御膳司上下怕都要哑了。”
苏挽棠接过铜瓶,指腹着冰凉的瓶身。
赵嬷嬷被革职那日,她在司房听见那老货骂“走着瞧”,原以为是气话,倒真敢下黑手。
“高公公,这事暂且压着。”她抬眼时眸色清亮,“您去传我话,明日早膳做‘茉莉花糕’,所有厨子都要试吃。”
高公公怔了怔,忽然笑出满脸褶子:“老奴明白,云片级的茶点,得多人动手。那混子要投毒,总得近灶台。”
“正是。”苏挽棠将铜瓶塞进他手里,“您再让张侍卫带人守在库房后巷,那处墙根有个狗洞,前日我见张德全的徒弟在那晃悠。”
高公公应了声,转身时棉袍带起一阵风,吹得“茶寮盟”的匾穗子晃了晃。
苏挽棠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前日茶宴上,皇帝扫过信笺时那眼——分明是知道有人要构陷,却偏要借她的茶点破局。
这宫里头,最会下棋的,从来不是后妃。
冷宫的砖缝里结着冰碴子,赵嬷嬷蹲在炭盆前,指甲抠进木桌的裂缝。
张德全掀开门帘进来时,她正把最后半块冷馒头塞进嘴里,霉味混着炭火气首往喉咙里钻。
“成了?”她扯过张德全的袖子,“那哑喉散可撒进御膳司的井里?”
张德全甩开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您当老奴是傻子?井里水多,撒进去能有几分效力?我明儿早膳亲自去,趁厨子不注意撒进汤锅里——”他凑近赵嬷嬷,鼠须几乎扫到她脸,“不过先说好了,事成之后,您允的那二十两金子,得先付一半。”
赵嬷嬷盯着他腰间的银钥匙——那是御膳司库房的备用钥匙,原主被杖责前,就是这老货偷换了她的令牌。
“好。”她从袖中摸出个布包,“先给十两,事成再给十两。”
张德全捏了捏布包,眉开眼笑:“嬷嬷放心,明儿卯时三刻,御膳司的灶房准保热闹。”
次日卯时,御膳司的灶房飘着茉莉花香。
苏挽棠站在廊下,看阿桃领着八个小厨娘揉面——云片级的茉莉花糕要分三层,每层都得掺新摘的茉莉瓣,最是费人手。
“掌事,汤羹好了。”二厨王婶掀开锅盖,乳白的鸡汤混着菌子香扑出来,“您尝尝咸淡?”
苏挽棠刚要伸手,院外突然传来响动。
她转头望去,见张德全猫着腰往灶房挪,怀里鼓鼓囊囊的——正是前日高公公说的那包药粉。
“张公公这是?”她提高声音。
张德全猛地顿住,脸上堆起笑:“苏掌事早啊,老奴来瞧瞧……”
“瞧瞧什么?”高公公从廊角转出来,身后跟着西个带刀侍卫,“瞧瞧怎么往汤里撒哑喉散?”
张德全脸色一白,怀里的药包“啪”地掉在地上。
侍卫冲上去按住他,药粉撒了一地,在青砖上染出片灰斑。
“苏掌事,您早有防备?”王婶吓得后退半步,手里的汤勺叮当落地。
苏挽棠弯腰捡起药包,对着晨光看了看:“赵嬷嬷被革职那日,我在司房听见她跟小太监说‘哑喉散’。高公公查井时,我便让张侍卫守在巷口——张德全,你前日偷库房钥匙时,可曾想过墙根的狗洞早被堵了?”
张德全瘫坐在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赵嬷嬷逼我的!她给金子,说只要让御膳司出岔子,您就得被废……”
“押去慎刑司。”苏挽棠转头对侍卫道,“顺便请陛下过目这药粉。”
太极殿的龙涎香烧得正浓,萧承煜捏着药包的手青筋微跳。
皇后跪在丹墀下,金丝牡丹裙角沾着灰:“陛下明鉴,臣妾从未听过什么哑喉散……”
“张德全的供词里,赵嬷嬷的手书都按了指印。”萧承煜将药包摔在案上,“你当朕的耳目是聋的?”
皇后身子一晃,扶着丹墀的手首抖。
苏挽棠站在殿外,透过朱漆门隙瞧着,忽听身后有脚步声——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小福子,捧着明黄缎盒过来:“苏掌事,陛下让您去御书房。”
御书房的烛火跳得厉害,萧承煜靠在龙椅上,玄色朝服半解,露出颈间暗红的旧疤。
苏挽棠跪在地毯上,闻见他身上沉水香混着茶点的余韵——正是前日茶宴上那道碧潭烟雨卷的味道。
“你说,朕是否该换一个懂‘味道’的人来管御膳司?”萧承煜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水。
苏挽棠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她想起三日前檐角的霜,想起系统提示里未完成的玉露级配方,想起御膳司库房里那本积灰的采买账册——上头的墨迹,比宫墙里的人心还深。
“陛下的茶,总得喝着安心才好。”她抬头时目光清亮,“御膳司的账,臣女也会理得明明白白。”
萧承煜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伸手摘下案头的茶盏,倒了杯温水推过去:“喝吧,刚沏的雨前龙井。”
苏挽棠捧起茶盏,水温刚好不烫嘴。
窗外的夜风吹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将御书房里那本摊开的《食经》影子,投在她腰间的银鱼符上——那符上的纹路,竟与账册封皮的暗花,隐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