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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立医院顶层的重症监护区，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沈聿白躺在层流病床上，脸色是失血过多的灰败，氧气面罩覆住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罩壁上凝起薄雾。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线条勉强平稳，却像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肩胛骨处厚实的纱布仍洇着淡红，胸腔粘连的旧伤在高强度应激和神经冲击后彻底爆发，低烧缠绵不退。
江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三天三夜，她几乎没合眼，眼底布满血丝，下巴尖削，唯有握着父亲那枚旧怀表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力量的源泉。窗外的天光由浓黑转成蟹壳青，再染上淡淡的金边，无声宣告着又一个黎明。
“江总，”赵博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疲惫和凝重，“肩胛骨贯穿伤没伤及主要血管神经，是万幸。但胸腔…粘连撕裂严重，肺部感染加重，引发了急性呼吸窘迫。现在全靠高浓度氧和药物撑着。最麻烦的是…神经系统的过度应激反应还没完全平复，脑电图显示异常波动频繁。身体和神经的双重衰竭…情况…很不乐观。”
“他能撑过来。”江晚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目光没离开沈聿白毫无血色的脸，“他欠我的债还没还清，他不敢死。”
赵博士欲言又止，最终只叹了口气，默默调整了输液泵的参数。
***
鼎世临时总部的气氛，比医院更压抑十分。债权人联席会第三次谈判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王行长将那份签着“沈聿白”名字的连带责任担保函复印件重重拍在桌上，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再无前两次的松动。
“江总，沈先生的情况我们听说了。人，我们很遗憾。但生意归生意！”他声音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不满，“他重伤昏迷，这份担保函的效力就打了对折！断魂崖二期开发的风险评估必须重做！南湾新盘的预售许可也因舆情被暂缓！鼎世现在就是一个随时会爆的雷！之前的方案…作废！”
“作废？”江晚坐在主位，一身黑色西装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冷冽如冰封的湖面，“王行长，政府批文盖着红章，沈氏的担保函具有法律效力，不会因为沈聿白个人状况失效。断魂崖一期加固工程进度超前，二期规划是政府主导的重点项目，风险可控。南湾预售只是流程性暂停，质监报告下周就能出来。”她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鼎世的确面临困难，但远未到您说的绝境。此时毁约撤资，您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利息。”
“风险可控？”另一家私募的代表嗤笑出声，“沈聿白要是醒不过来呢？或者废了呢？谁来保证后续？靠你江总一个人？‘双翼’算法、地质工程、资本运作…你撑得起吗？”
质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从西面八方刺来。几位鼎世元老脸色灰败，额头冒汗。江晚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强迫自己迎上那些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紧绷的空气：
“撑不撑得起，不是靠嘴说。”她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前，幕布亮起，赫然是沈聿白病床旁那台监护仪的实时画面！平稳的心电曲线在屏幕上无声跳动。“他还没死。鼎世的核心技术还在我手里。政府的关系网，是我江晚一手重建的。”她目光扫过王行长惊疑不定的脸，“至于能力…一周内，南湾新盘预售许可会下来，断魂崖二期首批社会资本会到位。做不到，我江晚个人名下剩余所有资产，优先赔付各位本息！”
死寂。绝对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近乎疯狂的承诺震住了。拿自己的全部身家，赌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能撑住局面？赌一个风雨飘摇的公司能绝处逢生？
“江晚，你…”一位与江家沾亲的老股东忍不住开口，声音发颤。
“就这么定了。”江晚打断他，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方案不变。一周为限。散会。”
她率先转身，挺首脊背走出会议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门关上，隔绝了身后爆发的激烈争论和难以置信的目光。走廊尽头，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允许自己泄露一丝疲惫，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后背。
***
接下来的日子，时间被切割成高速旋转的碎片。白天，江晚是那个在谈判桌、政府办公室、工地现场间连轴转的铁血总裁。她用沈聿白留下的关系网和自己的手腕，强硬地推动着南湾预售许可的解冻，几乎是以透支人情的代价，撬动着断魂崖二期首批合作方的意向金。每一个电话，每一次会面，都像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身体的疲惫累积到极限，手臂的伤隐隐作痛，全靠意志和浓缩咖啡强撑。
夜晚，她回到那间充满药水味的病房。卸下所有铠甲，坐在沈聿白床边。握着他微凉的手，低声讲述着白天的惊心动魄，鼎世的起落沉浮。有时是冷静的分析，有时是压抑的愤怒，有时…只是长久的沉默。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成了唯一的伴奏。
“沈聿白，王胖子今天又想压价…我把他顶回去了…”
“南湾的预售许可…卡在消防验收了，老周在疏通…”
“…秦岚死前启动的那个神经冲击…赵博士说可能损伤了你的记忆中枢…你要是敢忘了…”她的声音哽了一下，指尖抚过他紧闭的眼睑，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我就把鼎世卖了，让你醒来一无所有…”
寂静的夜里，只有仪器冰冷的回应。
第七天清晨。南湾新盘售楼处。
巨大的“解禁开盘”横幅在晨风中招展，但现场气氛却异常紧绷。闻讯而来的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入口，购房者寥寥无几，更多的是观望和质疑的眼神。预售许可的文件就摆在主控台，但关键的消防验收合格章，迟迟未到！
江晚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后，脸色平静，手心却一片冰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台下开始骚动，记者的提问越来越尖锐。
“江总！消防验收是否真的通过了？还是鼎世又在玩文字游戏？”
“没有消防许可就开盘，是否涉嫌违规操作？”
“沈聿白先生情况如何？鼎世是否己实质易主？”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浪，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堤坝。江晚拿起话筒，刚要开口，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撕破了喧哗！一辆印着消防部门标志的车急停在门口！车门打开，老周跳下车，手里举着一份文件，穿过人群狂奔上台！
“江总！消防验收…通过了！”老周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和激动，将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重重拍在江晚面前！
全场哗然！闪光灯瞬间淹没了主席台！
江晚拿起那份还带着油墨温度的文件，高高举起！她没看台下，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仿佛穿透了城市的钢筋水泥，落在那间安静的病房。
“南湾新盘，正式开盘！”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力量，“鼎世承诺，品质如金！重建家园，我们责无旁贷！”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是医院打来的。江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忘了还在台上，立刻接起。
电话那头，赵博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江小姐！沈先生…醒了！”
手机差点脱手。江晚站在喧嚣的售楼处中心，周围是鼎沸的人声和刺目的闪光灯，世界却仿佛在瞬间安静下来。她看着那份摊开的消防验收文件，上面鲜红的印章像跳动的火焰。七天，她赌赢了。
她没有立刻冲向医院。而是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话筒，对着台下无数双眼睛，也对着电话那端可能刚刚睁开眼的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鼎世，不会倒。我们…回来了。”
阳光刺破云层，照亮她眼底翻涌的水光和坚不可摧的信念。硝烟散尽，废墟之上，新生的第一缕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阴霾。而病床上，沈聿白缓缓睁开的眼睛，在模糊的视线中，仿佛也捕捉到了那束来自远方的、穿透一切的光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