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顶层的阳光漫过百叶窗,在沈聿白苍白的脸上投下细长的光斑。他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氧气面罩己经撤下,但每一次稍深的呼吸依旧会牵动胸肋间的旧伤,带来一阵隐忍的蹙眉。肩胛骨处的纱布换成了更轻薄的敷料,却仍能看出下方狰狞的轮廓。赵博士拿着最新的肺部CT片,眉头并未舒展。
“感染控制住了,粘连撕裂的炎症也在吸收,这是好事。”他指着片子上依旧模糊的阴影,“但胸膜就像两块被强力胶粘住的玻璃,强行撕开,裂痕还在。剧烈的扩张受限会长期存在,这意味着…”他看向沈聿白,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谨,“重体力劳动、剧烈运动、甚至情绪的大幅波动引发的剧烈咳嗽…都可能成为禁忌。恢复期会非常漫长,而且…无法完全回到受伤前的状态。”
无法完全恢复。这几个字像冰冷的石子投入病房死寂的空气。沈聿白沉默地看着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鼎世大厦的轮廓在其中沉默矗立。他习惯了掌控一切的身体,第一次被清晰地划定了边界。曾经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在生死边缘游刃有余的资本,被这场爆炸和神经冲击永久地磨损了。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波澜。目光转向放在床头柜上的平板,屏幕上是鼎世南湾新盘开盘首日的销售数据和舆情分析简报。红色的销售柱状图在预期线上方昂扬挺立,而关于“鼎世浴火重生”、“江晚力挽狂澜”的报道标题充斥屏幕。他指尖划过那些标题,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链接上——关于他重伤昏迷的简短报道下方,几条刺眼的评论被顶了上来:
> **“沈聿白废了吧?鼎世以后就靠女人了?”**
> **“伤到肺了?以后还能管事吗?股东们怕是要跳船!”**
恶意如同跗骨之蛆,无孔不入。
“聿白…”沈薇薇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沙哑。她坐在窗边的轮椅上,长期的囚禁和精神折磨让她瘦骨嶙峋,但眼神己不再空洞,看向儿子时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疼惜和挥之不去的惊悸。秦岚植入的“心跳炸弹”虽己拆除,但那种濒死的恐惧和多年暗无天日的折磨,早己蚀刻进灵魂深处。她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偶尔会因突如其来的声响或阴影而剧烈颤抖。
沈聿白看向母亲,冷硬的轮廓线条柔和了一瞬,带着安抚的意味:“妈,我没事。” 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脆弱的神经。
病房门被推开,江晚走了进来。她身上的黑色西装换成了利落的米色风衣,脸上的疲惫被淡妆遮掩,但眼底的红血丝和眼下的淡青依旧泄露了连日的殚精竭虑。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自然的像是每日归家的妻子。
“沈夫人今天胃口好些了吗?”她将保温桶放在小桌上,打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弥漫开来。她先盛了一小碗,自然地坐到沈薇薇轮椅旁,用勺子轻轻搅动散热。
沈薇薇有些局促地看了看儿子,又看向江晚,眼神里带着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轻轻点了点头:“好…好多了…辛苦小晚…”
“应该的。”江晚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凉,递到沈薇薇唇边。动作并不十分熟练,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细致和耐心。沈聿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看着她指尖因连日操劳而微微的粗糙。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感激、愧疚和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在胸腔里无声地翻涌。在他坠入黑暗、鼎世摇摇欲坠时,是她用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所有风暴,护住了他的母亲,守住了他的基业。
“南湾…情况怎么样?”他开口,打破了病房里温馨却沉重的宁静。
江晚喂沈薇薇喝完汤,细心地替她擦了擦嘴角,才转向沈聿白,言简意赅:“开盘数据超出预期,资金压力暂时缓解。但舆论焦点开始转向你的伤势和…鼎世未来的实际掌控力。”她将平板递给他,屏幕上正是那些刺眼的评论,“股东群里也有些…不安分的声音冒头了。”
沈聿白扫了一眼,眼神冰冷,指尖在屏幕上敲击,调出鼎世最新的股权结构图。代表他个人和沈氏集团的部分依旧占据绝对优势,但几个曾与周佩兰关系密切的小股东名字后面,持股比例旁被标注了醒目的黄色——代表近期有异常交易记录。
“‘归鸟’的爪子还没断干净。”他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却异常清醒,“秦岚死了,但‘凤凰资本’还在,瑞士银行被劫的手稿线索还没找到。他们渗透进股东层,是想趁我‘废了’的舆论,低价吸筹,再伺机搅局。”
“己经让老周盯着了。”江晚接过话,“重点是‘新生代基因’的关联账户和那几个小股东的异常资金往来。只要抓到尾巴…”她没说完,但眼底的寒光己说明一切。
沈聿白点点头,目光落在母亲身上时,又变得柔和而凝重:“还有件事…妈,秦岚…在灯塔,有没有对您…做过其他什么?”他想起了那台失控的TNT神经调节仪,想起了秦岚最后癫狂的眼神。神经控制器…她是否也在母亲身上埋下了什么?
沈薇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眼神瞬间被恐惧攫住,手指紧紧抓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江晚立刻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轻声安抚:“沈夫人,别怕,都过去了,聿白在,我在,没人能再伤害您。”
在江晚的安抚下,沈薇薇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复。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茫然又带着痛苦,断断续续地说:“针…她给我打针…很多次…说…说治我的病…头很痛…像…像有东西在钻…有时候…会看见…奇怪的…光点…”她痛苦地抱住头,身体又开始颤抖。
针!神经敏感剂!甚至可能是…初步的记忆干预尝试!沈聿白和江晚对视一眼,心头寒意更甚。秦岚这个疯子!她不仅把母亲当作人质,更可能把她当成了神经实验的活体样本!
“赵博士!”沈聿白声音陡然拔高,牵动伤口让他闷哼一声,脸色更白,“立刻安排…最全面的神经影像和电生理检查!重点筛查…是否有未激活的微型植入体…或异常神经环路!”
赵博士神情凝重,立刻应下。
检查安排在了下午。沈聿白坚持让江晚推着沈薇薇的轮椅,一起等在检查室外。长长的走廊安静得让人心慌。沈聿白靠在轮椅上(他暂时也无法独立行走),目光落在紧闭的检查室大门上,下颌线绷紧。
“别太担心,”江晚的声音打破沉默,她站在沈薇薇轮椅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就算真有什么,现在发现,总比不知道强。”
沈聿白抬眼看她。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她站在那里,像一棵历经风雨却依旧扎根深稳的树。他想起灯塔爆炸时她扑向母亲的身影,想起她独自面对债权人时的寸步不让,想起她此刻眼底那份沉静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力量。
“江晚,”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灯塔里…扑向我妈的时候…你怕不怕?”
江晚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突然问这个。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沈薇薇花白的鬓角上,声音很轻:“怕。怕炸弹真的会响,怕救不了她…更怕…”她顿住,没有说下去,但沈聿白明白那未尽之意——更怕他承受不住再次失去至亲的打击。
“谢谢。”沈聿白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几乎承载不住的分量,“还有…鼎世…辛苦你了。” 这声“辛苦”,包含了太多。是托付,是信任,更是无法言喻的亏欠和…依靠。
江晚没说话,只是推着沈薇薇的轮椅,往前挪了半步,离他更近了些。她的影子落在他盖着薄毯的腿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检查室的门开了。赵博士拿着厚厚的报告走出来,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他身后跟着的神经科主任,眉头也拧成了疙瘩。
“沈先生,江小姐,”赵博士的声音干涩,“我们在沈夫人的脑干网状结构深处…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非标准制式的生物兼容性植入体。它处于休眠状态,但结构…非常特殊。初步判断,是一种…高度定制化的神经信号接收和调制装置。”
他调出三维影像图,一个米粒大小、结构精密的金属物体清晰地嵌在复杂的神经组织中。
“它本身不产生破坏,但就像一个…预留的接口。”神经科主任补充道,语气带着惊悸,“一旦被特定频率或编码的神经信号激活,理论上可以干扰甚至劫持宿主的自主神经功能,比如…强制启动应激反应,诱发心梗或呼吸抑制…或者…更可怕的精神操控。”
病房走廊的空气瞬间冻结!阳光依旧明亮,却照不散那刺骨的寒意。秦岚死了,但她留在沈薇薇大脑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却成了“归鸟”悬在沈家头顶的最后一把、也是最致命的一把利刃!
沈聿白的手死死攥住轮椅扶手,指关节发出咯咯轻响,肩头的伤口因用力而洇出新的血迹,他却浑然不觉,眼底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和冰冷的杀意。
江晚的手轻轻按在沈薇薇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肩膀上,目光却如冰封的刀锋,看向沈聿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根钉子,必须拔掉。”
“而握着遥控器的人…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