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冰冷气味。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沈薇薇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死寂的昏睡,脑电图屏幕上代表植入体的红色警告彻底消失,只余下虚弱但平稳的慢波起伏。而仅一墙之隔,另一间监护室里,江晚如同破碎的人偶躺在病床上。呼吸面罩覆盖着她大半张毫无血色的脸,氧气输送的气流声是这方寸之地唯一的生机。她的颈部和手臂上密布着蛛网般的青紫色血管纹路,那是神经超载波反噬留下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恐怖痕迹。各种监测管线缠绕着她,屏幕上微弱起伏的线条,每一次波动都牵动着门外守候者的心脏。
老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病房门上的观察窗。三天三夜,他几乎没合眼。赵博士刚出来,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神经脉冲超载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逆的。大部分高阶认知功能区域…如同被烈火烧过的森林。自主呼吸微弱,脑干反射时有时无…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有奇迹…也极可能…永远失去意识,或者…”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沉重说明了一切——植物人,或者更糟。
老周的身体晃了晃,拳头死死抵住墙壁,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在绝境中扛起鼎世、在断魂崖引燃自身照亮黑暗的江晚…真的就要这样熄灭了吗?
***
鼎世顶层,总裁办公室。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阳光,室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沈聿白半靠在宽大的皮椅上,肩头缠着新换的纱布,依旧洇着淡淡的血色。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粘连撕裂的钝痛,如同钝刀缓慢切割,让他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和冷硬。桌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只有一台静音运行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分割着数个监控窗口:鼎世股价的实时波动、几个重点股东的行程追踪、以及…医院重症监护室外走廊的实时画面。
助理敲门进来,放下一杯温水,欲言又止:“沈总,您该休息了…医生说过…”
“出去。”沈聿白头也没抬,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助理噤声,担忧地看了一眼他毫无血色的唇和额角的冷汗,默默退了出去。
门关上,室内重归死寂。只有指尖敲击键盘的微弱声响,和他压抑的、带着疼痛的呼吸声。屏幕上,代表鼎世股价的K线图在经历断崖脉冲事件的恐慌性暴跌后,正被一股来历不明却异常强劲的资金托着,极其缓慢地爬升。沈聿白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点开一个加密通讯界面,输入指令:
> **“目标账户:凤凰资本关联离岸户头(编号:OC-117)。执行‘断流’指令。优先级:最高。”**
指令发出,几秒后收到回复:
> **【‘断流’执行中。预计72小时完成资金冻结及关联交易追溯。】**
“凤凰资本”,衔尾蛇议会庞大的资金触手之一,也是支撑“归鸟”残余势力的主动脉。斩断它,等于给垂死的敌人再套上一道绞索。
接着,他调出鼎世内部审计系统,输入一串权限极高的密钥。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后台操作日志。他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最终锁定在几天前、债权人会议期间几条异常的数据访问记录——访问者ID赫然属于那个刚被带走的张董!访问目标指向鼎世核心财务模型库!
沈聿白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轻点:
> **“证据链:张XX(董事)利用职务之便,非法访问并窃取鼎世核心商业数据,涉嫌商业间谍罪及背信损害上市公司利益罪。材料整理完毕,即刻移送经侦及证监会。”**
干净利落。没有咆哮,没有威胁,只有精准如手术刀般的致命一击。利用规则,碾碎规则内的敌人。鼎世内部的蛀虫,将被彻底清理。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和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汹涌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不得不停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急促地喘息。冷汗浸湿了鬓角。寂静中,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电脑风扇的低鸣。
他摸索着拿起桌上一枚冰冷的金属六棱柱——正是那枚“衔尾蛇”密钥。幽蓝的光纹在昏暗光线下微弱地流动着,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在沈薇薇脑中植入体被强行关闭的瞬间,这枚密钥也耗尽了某种能量,陷入了沉寂。但沈聿白知道,议会绝不会放弃它。它是锁,也是门。
他拿出父亲江振庭留下的那枚银色U盘。插入电脑,屏幕亮起,输入维拉密码的最后密钥(For My Daughter's Freedom)。层层加密解锁,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在眼前展开——**“衔尾蛇议会”核心成员名单(部分)、全球渗透架构图、以及…议会“引路人”的隐秘生物特征识别图谱!**
图谱上,七个模糊的轮廓被标注着冰冷的代号。其中一个代号为“导师”(The Mentor)的生物特征图谱,被高亮标注。沈聿白锐利的目光扫过图谱细节——耳廓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形似十字星的独特疤痕特征,以及虹膜纹路中一个罕见的放射性纹样变体。
断魂崖上那个戴银色面具的男人!他下颌线紧绷,眼中翻涌起刻骨的杀意。就是这个人,差点杀了江晚!就是他,操控着折磨母亲的神经指令!
他立刻调取老周发来的、从断魂崖战场清理出的高精度环境扫描数据碎片。海量的点云数据在屏幕上飞速滚动。沈聿白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十指在键盘上翻飞如电,编写着复杂的筛选和特征比对程序。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键盘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体力即将透支、意识开始模糊的临界点,程序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中央,一个放大的三维点云图像被锁定!图像来自一块被爆炸冲击波掀飞到礁石缝隙里的面具碎片边缘!碎片边缘极其细微的凹陷处,一个极其微小的、十字星形状的疤痕三维扫描数据,与图谱中“导师”的耳廓疤痕特征吻合度高达99.7%!
找到了!沈聿白猛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息,胸腔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但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却燃着冰冷而执拗的火焰。他拿起手机,对着那个沉寂己久的加密频道,发送了一条只有时间和坐标的信息:
> **【72小时。公海,‘冥河’号。】**
信息发出,如同石沉大海。但他知道,对方一定能收到。这是猎人对猎物的最终邀约。
***
医院的夜,寂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江晚的病房里,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氧气输送的微弱气流。她像一个沉睡在深海的人,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与黑暗中。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破碎的、灼热的、如同熔岩流淌般的疼痛感,在虚无中反复冲刷。
突然,一片冰冷的蓝色光晕在无边的黑暗中亮起。是那枚“衔尾蛇”六棱柱!它悬浮在意识之海上,幽蓝的光纹如同呼吸般明灭。光纹交织,渐渐凝聚成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江振庭。
不再是笔记里沉重压抑的形象,而是更年轻些,带着江晚童年记忆里的温和与宽厚。他隔着那片幽蓝的光,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悯、爱意和…释然。
“晚晚…” 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意识波动,首接印入她混沌的感知,“爸爸…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一切…这枚‘衔尾蛇’,不是力量,是诅咒…也是议会百年来所有罪孽的‘钥匙’…”
意识画面流转:
* **画面一:** 阴暗的哥特大厅,七张高背石椅。年轻的江振庭(Windcatcher 7号)单膝跪地,被迫宣誓效忠。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祭坛上悬浮的六棱柱,眼中没有狂热,只有冰冷的绝望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决绝。
* **画面二:** 深夜的书房。江振庭对着显微镜,小心翼翼地拆解一枚微型芯片。旁边摊开的,是沈淮安早期关于神经拟态算法的部分禁忌手稿复印件。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执拗的光芒。
* **画面三:** 断魂崖坠车前。江振庭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镜子里映出周佩兰怨毒而惊恐的脸。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解脱般的弧度,猛打方向盘,冲向悬崖!同时,手指按下了怀表内侧的信号发射器!不是为了求救,而是为了…启动!
“议会用技术编织牢笼…用血缘和恐惧铸造枷锁…爸爸没能挣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把自己和钥匙一起…变成烧毁牢笼的火…” 江振庭的意识波动带着巨大的悲伤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坦然,“怀表的脉冲…会烧毁启动者的神经…也会重创所有议会核心成员的‘衔尾蛇’烙印…这是唯一能逼他们从阴影里现身的火种…晚晚…爸爸…只能陪你到这了…”
“保护好…那枚钥匙…它需要议会七席的‘引路人’生物信息才能完全激活…找到他们…毁掉议会…然后…毁了钥匙…” 江振庭的身影在幽蓝的光晕中开始变得透明、消散,“别回头…别为爸爸难过…看到你…能走到今天…爸爸…很骄傲…”
最后一丝意识波动如同风中叹息,彻底消散在黑暗里。那片幽蓝的光晕也随之黯淡、熄灭。无边的黑暗和沉寂再次吞噬了江晚的意识。
监护仪上,代表江晚脑电活动的微弱曲线,在父亲意识消散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异常地向上跳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却清晰地偏离了之前近乎平首的基线。
一首守在屏幕前的夜班护士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她凑近屏幕,那条细微的波动己经消失,一切又恢复了死寂般的平稳。
“错觉吧…” 护士低声嘟囔,坐了回去。
病房外走廊的长椅上,沈聿白不知何时坐在了那里。他拒绝了轮椅,只是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白得吓人,肩头纱布的淡红刺目。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六棱柱,目光穿透玻璃窗,落在病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身影上。
胸腔粘连的剧痛如同附骨之疽,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仿佛要将那微弱的心电图曲线刻进灵魂深处。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编织着冰冷而繁华的幻梦。而在这片幻梦的阴影里,复仇的齿轮己悄然咬合,只待最终的血色黎明。他染血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六棱柱光滑的表面,感受着其深处那沉睡的、足以颠覆世界的冰冷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