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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卫森冷的刀光，如同实质的枷锁，将靖国公府困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白先生尸体上那狰狞的“恶鬼图腾”和指向三皇子府的“玄鸟徽记”，如同两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朝堂内外激起了滔天巨浪。弹劾裴琰之“勾结北狄、杀人灭口、图谋不轨”的奏章如同雪片般飞向御案，每一份都言辞激烈，引经据典，字字诛心。皇帝震怒之下，再次下旨，将幽禁升级为严密的软禁，“棠院”内外，金吾卫的岗哨增加了一倍，连只苍蝇飞过都要被审视再三。
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裴家人的心头。裴老夫人彻底病倒，整日昏沉呓语。王氏赵氏惶惶不可终日，看向“棠院”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和恐惧，仿佛那里盘踞着带来灭门之祸的瘟神。
“棠院”书房内，烛火摇曳。裴琰之铺开一张京城舆图，指尖落在静思堂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清那致命一击的路径。赵岩带回来的玄鸟徽记拓片和锦缎碎片，如同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萧景恒…藏得太深。”裴琰之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借萧玉宁这把毒刀，既要除掉我这个手握重兵的潜在威胁，又要嫁祸北狄挑起边衅，为他日后…浑水摸鱼铺路？好一个一石二鸟！好一个深藏不露的贤王！”
阮棠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冰凉的边缘，前世那些模糊的、关于三皇子暗中结党营私、与北狄贵族有暧昧不清往来的流言碎片，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她看着舆图上静思堂的位置，秀眉紧蹙：“萧玉宁…她甘愿被萧景恒利用？她图什么？仅仅是为了报复我们？还是…她与萧景恒之间，有更深的交易？”
“图什么？”裴琰之冷笑一声，眼中是洞察一切的冰冷，“萧玉宁此人，偏执成狂！她想要的，从来只有一样——绝对的掌控！得不到的，就毁掉！她与萧景恒，不过是互相利用的毒蛇！一个要借刀杀人，一个要泄私愤、毁掉她认为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包括我裴琰之的性命和…你！”
就在这时，紧闭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不是金吾卫例行巡逻的沉重脚步声，而是某种…尖锐、凄厉、如同鬼哭般的唢呐声！紧接着，是女人尖细高亢、如同泣血般的哭嚎！
“国公爷！国公爷！您开开门啊！救救我们殿下！救救长公主殿下吧——！”那声音穿透雨幕和紧闭的门扉，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和疯狂！
裴琰之和阮棠同时起身，快步走到院门前。隔着门缝，只见昏暗的雨夜中，静思堂的大宫女流萤，披头散发，浑身湿透地跪在泥泞里！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狼狈不堪、哭得撕心裂肺的宫女太监。流萤手中高举着一块明黄色的绢帛，在风雨中疯狂挥舞，如同招魂的幡！
“国公爷！夫人！求求你们！救救殿下吧！”流萤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她拼命地用头磕着冰冷坚硬的门槛，额头上瞬间一片青紫淤血，“殿下她…她快不行了！忧惧过度，心疾复发！太医…太医都束手无策了！殿下昏迷中只念着国公爷您的名字啊！国公爷！求您看在往日…看在殿下对您一片痴心的份上！求您去见殿下一面！或许…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求您了！”
她哭喊着，将那明黄色的绢帛死死按在淌着雨水的门板上，透过门缝，隐约可见上面似乎是…一道未写完的圣旨？还有…一方模糊的凤印痕迹？！
“殿下说了！只要国公爷肯去！肯去见她最后一面！她…她立刻就能让陛下收回成命！撤了金吾卫！洗刷国公爷和夫人的冤屈！殿下她…她什么都愿意做！她只要见您一面啊！”流萤的声音如同杜鹃啼血，凄厉绝望到了极点，在寂静的雨夜里传出去很远。
院墙外，原本肃立的金吾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是驱赶？还是放任？毕竟，那可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手里似乎还拿着…宫里的东西？
“萧玉宁！”裴琰之的脸色瞬间铁青，牙关紧咬，眼中怒火滔天！这又是她玩的新把戏！装病？装死？用这种下作到极点的方式，以“临终遗言”为饵，以“洗刷冤屈”为诱，以满宫下人的哭嚎和那道模棱两可的“圣旨”为胁迫，逼他裴琰之就范！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那龙潭虎穴！这哪里是求见？分明是比金吾卫刀剑更阴毒的绑架！是赤裸裸的、以整个裴家命运为筹码的疯狂赌局！
“琰之！不能去！”阮棠一把抓住裴琰之的手臂，指尖冰凉，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惧和担忧。她太了解萧玉宁的狠毒了！那静思堂，此刻必然是布满了毒牙的陷阱！裴琰之若去，无论萧玉宁是真死假死，他都绝无可能全身而退！萧玉宁就是要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将他彻底绑死在她身边，或者…一同拖入地狱！
裴琰之反手紧紧握住阮棠冰冷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低头看着她惊惶的双眼，那眼底翻涌的滔天怒火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冰冷。
“她疯了。”裴琰之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彻彻底底地疯了。” 他抬起眼，目光穿透门缝，仿佛看到了深宫之中那个躺在锦榻上、用尽一切卑劣手段、只为逼他低头的扭曲灵魂。“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痴心妄想！”
他猛地松开阮棠的手，在阮棠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拉开了紧闭的院门！
“吱呀——！”
沉重的木门洞开，风雨裹挟着流萤等人凄厉的哭嚎瞬间涌入！金吾卫的火把光芒也瞬间照亮了门口的一片狼藉。
流萤见门开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喊着就要扑上来抱住裴琰之的腿：“国公爷！您答应了！您…”
“滚开！”裴琰之的声音并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不容置疑的凛冽杀气！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将流萤和所有哭嚎的宫人钉在原地！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雨声哗哗。
裴琰之看也不看地上的流萤，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那深宫的方向，声音清晰地、一字一句地穿透雨幕，如同宣战的号角，响彻在每一个金吾卫和宫人的耳中：
“回去告诉萧玉宁！”
“我裴琰之此生，生是阮棠的夫君，死是阮棠的鬼！”
“她的痴心妄想，她的阴谋诡计，她的以死相逼…”
“在我裴琰之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令人作呕！”
“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我裴琰之，宁可血溅五步，身败名裂，九族尽诛！也绝不可能踏入她静思堂半步！更不可能看她一眼！”
“她若真想死，就让她安静地去死！别再用这些下作手段，脏了我裴家的门楣，污了这朗朗乾坤！”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雨夜里！掷地有声！斩钉截铁！带着军人宁折不弯的铁血意志和对妻子不容亵渎的绝对忠诚！
流萤等人彻底傻了，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泥水里，脸上毫无血色。金吾卫们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握着刀柄的手都微微发颤。
裴琰之说完，再不看任何人一眼，猛地回身，紧紧握住阮棠的手，牵着她，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决绝地、一步一步，退回了“棠院”之内。
“砰——！”
沉重的院门，再次紧紧关闭！将门外的风雨、哭嚎、算计和那张扭曲的、名为“痴情”的毒网，彻底隔绝！
静思堂。
没有想象中的病榻呻吟，没有垂死的哀戚。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萧玉宁穿着一身华丽到刺目的正红色宫装，端坐在梳妆台前。金凤步摇，点翠珠钗，璎珞项圈…她将最华贵的首饰尽数簪戴，妆容精致得如同要去赴一场盛宴。流萤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头埋得极低，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断断续续地复述着裴琰之那番石破天惊、字字如刀的话语。
“…宁可血溅五步…身败名裂…九族尽诛…也绝不可能…踏入静思堂半步…更不可能…看您一眼…让您…安静地去死…”
“啪嗒！”
萧玉宁手中那支价值连城的点翠凤凰步摇，掉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振翅欲飞的凤凰，折断了翅膀。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跳跃，将萧玉宁映在巨大铜镜中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扭曲变形。她脸上的精致妆容依旧完美，可那双描画得极其妩媚的凤眸，却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的黑暗。那黑暗深处，是凝固的冰，是焚毁一切的火，是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绝望和疯狂！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抚上自己冰凉的脸颊，指尖划过精心描绘的眉眼、唇瓣。镜中的美人，依旧倾国倾城。
“呵呵…呵…” 低低的笑声从她喉间溢出，起初是压抑的，如同呜咽，继而越来越响，越来越尖利，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癫狂的大笑！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宫殿里回荡，比殿外凄厉的风雨更加刺耳，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裴琰之…裴琰之！”她猛地站起，转身对着那面巨大的铜镜，如同对着虚空中的那个人嘶吼，声音凄厉扭曲，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你宁可死！宁可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也不肯娶我？！”
“我萧玉宁！堂堂大梁长公主！金枝玉叶！对你一片痴心！为你筹谋算计！为你甘愿背负骂名！甚至为你…为你手上沾了血！你竟然…竟然视我如蛇蝎！如敝履！”
“那个贱人！那个商贾出身的贱婢！她有什么好？！她凭什么？！凭什么得到你这样的心！这样的情！”
她疯狂地抓起梳妆台上所有能抓的东西——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玉梳铜镜——狠狠地、用尽全力地砸向那面映着她扭曲面容的铜镜！
“哗啦！砰！当啷——！”
碎裂声、撞击声、器物滚落的声音响成一片！精致的妆台瞬间一片狼藉！破碎的镜片飞溅，在她手背上划开一道细长的血口，鲜血蜿蜒而下，滴落在她正红的宫装上，晕开更深的暗红，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她却浑然不觉，仿佛那疼痛是别人的。
“好！好！裴琰之！你够狠！你够绝！”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踩在满地的狼藉之上，华丽的宫装下摆沾满了脂粉和碎屑，狼狈不堪。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支折断翅膀的凤凰步摇，又猛地抬头，望向“棠院”的方向，眼神怨毒得如同淬了世间最烈的毒！
“你宁愿死也不要我？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们！”她尖声嘶喊，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我要你死！我要那个贱人死！我要你们整个裴家！为你的不识抬举！为你的有眼无珠！陪葬！统统给我陪葬——！”
她猛地抓起旁边烛台上熊熊燃烧的粗大红烛，那跳跃的火焰映在她疯狂而绝美的瞳孔里。她手臂疯狂地挥舞，将燃烧的蜡烛狠狠砸向垂落的纱幔！砸向堆满书籍画卷的紫檀案几！
“轰！噼啪——！”
火舌瞬间贪婪地舔舐上干燥的织物和木料！橘红色的火焰猛地窜起！浓烟滚滚升腾！
“殿下！殿下不可啊！”流萤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想阻拦。
“滚开！”萧玉宁一脚踹开流萤，站在迅速蔓延的火光前，张开双臂，如同浴火重生的疯狂凤凰，对着那吞噬一切的火光发出最凄厉、最怨毒、也最绝望的诅咒：
“烧吧！都烧起来！烧干净这肮脏的一切！裴琰之！阮棠！本宫在地狱里…等着你们——！”
火光冲天，映红了静思堂的窗棂，也映红了深宫之上那片沉沉的、如同巨大棺盖般的铅灰色天空。那疯狂的笑声和诅咒，在烈火燃烧的噼啪声中，久久不散。求而不得的痴恋，终于焚尽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化作了毁灭一切的滔天烈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