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沉重而灼热的喘息渐渐平息,如同风暴过后的死寂,只余下压抑的余波在冰冷的空气中震颤。
裴琰之的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身下那冰凉粗糙的地面上。那股焚烧理智的邪火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冷和排山倒海般的后怕与悔恨!
他猛地撑起身体,如同被烫到一般离开那具温软的躯体。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惨淡的月光,他终于看清了身下的人。
阮棠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风暴蹂躏过的娇花。衣衫凌乱破碎,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上面布满了刺目的青紫指痕和暧昧的红痕。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颊苍白如纸,唇瓣被咬破,渗着血丝,微微颤抖着。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和绝望之中,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棠…棠儿?!”裴琰之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滔天的悔恨!他做了什么?!他竟然…竟然在药物的驱使下,在这样肮脏冰冷的地方,用如此粗暴的方式…伤害了她?!
强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这次不是因为药物,而是因为巨大的冲击和自责!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她冰冷的肩头,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那肌肤是滚烫的烙铁!
“棠儿…对不起…我…我被下了药…”他语无伦次,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腥味。他猛地想起那甜腻的熏香和入口的酒!是了!一定是那该死的药!可这…这绝不是借口!他伤害了她!用最不堪的方式!
阮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长长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眸子,此刻空洞得可怕,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映照着裴琰之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脸。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裴琰之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心如同被利刃狠狠剜过,声音艰涩地问道。
阮棠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好半晌,才挤出微弱的、带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句子:“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在哪里…被…被他们…抓进来…”
原来…她是因为担心他,因为那点不安分的好奇…才落入这虎狼之地!才遭遇了这无妄之灾!才…才被他…
裴琰之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头!自责、愤怒、心疼、后怕…种种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在挣扎中还算完好的玄色外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柔地、却不容抗拒地裹住阮棠冰冷颤抖、伤痕累累的身体。那带着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外袍,将那些刺目的痕迹勉强遮盖,也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对不起…棠儿…对不起…”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哽咽,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想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却又不敢触碰,仿佛她是易碎的琉璃。他只想立刻带她离开这污秽之地!远离这噩梦般的场景!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小心地将裹在宽大外袍里的阮棠打横抱起。她的身体轻得可怕,在他怀中依旧僵硬而冰冷。裴琰之抱着她,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如同抱着随时可能碎裂的幻影,一步步走向那扇破旧的木门。
刚拉开门,一股浓烈的脂粉气混合着劣质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口,赫然站着那个涂脂抹粉、一脸精明算计的老鸨金妈妈!她显然是听到了动静,特意过来查看“摇钱树”的情况。
金妈妈一眼就认出了抱着人的是今晚最尊贵的客人——新来的镇北大将军裴琰之!再看他怀里抱着那个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女子,不正是她刚“弄”来的那个绝色小娘子吗?她脸上瞬间堆起谄媚到极致的笑容,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哎哟!是裴将军啊!您…您怎么到这下人待的地方来了?这…这多委屈您的身份!”她凑上前,目光在裴琰之铁青的脸上和阮棠苍白恐惧的脸上来回扫视,自以为明白了什么,笑得更加暧昧,“将军好眼光!这丫头可是刚到的‘倌人’,性子是烈了点,不过嘛…嘿嘿,越烈越有滋味不是?将军若是喜欢,尽管带走!就当是奴家孝敬将军您的!以后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必怜惜!这种丫头啊,天生就是伺候人的贱骨头,多调教几次就…”
“闭嘴——!!!”
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骤然炸响!震得整个狭窄的后院都嗡嗡作响!
裴琰之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滔天的怒火和杀意如同实质的岩浆喷薄而出!这肮脏的老鸨!她竟敢!竟敢用如此污言秽语侮辱他的棠儿!竟敢说她是“贱骨头”?!
金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裹挟着恐怖杀气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冻结,化为惊恐!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赵岩——!!!”裴琰之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摧毁一切的暴怒!
“末将在!”一首守在附近、听到动静立刻赶来的赵岩应声出现,虽然吊着左臂,但眼神锐利如刀!他自然也听到了那老鸨不堪入耳的话,看向金妈妈的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
“把这个污言秽语、构陷官眷、逼良为娼的腌臜东西!”裴琰之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杀意,“给本将军拖出去!打断手脚!扔到城外乱葬岗喂狗!这醉月楼…即刻查封!所有涉案人等,严惩不贷!”
“遵命!”赵岩没有任何犹豫,上前一步,如同拎小鸡般一把揪住在地、屎尿齐流的金妈妈的后领,像拖一条死狗般往外拖去!金妈妈杀猪般的哭嚎求饶声瞬间响彻后院,又迅速被拖远。
这边的巨大动静,终于惊动了前楼。郡守李延年和那几位作陪的豪绅,慌慌张张地带着人赶了过来。当看到后院一片狼藉,裴琰之抱着一个裹着他外袍、脸色惨白如鬼、明显受了巨大惊吓的女子,以及赵岩正拖着一个鬼哭狼嚎的老鸨出去时,李延年瞬间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心中暗叫一声“完了!”那老鸨下药讨好、甚至可能强掳民女的事情,他未必全然不知情,只是睁只眼闭只眼,想着能借此拉拢这位新将军,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闹到如此地步!更可怕的是,那女子…看裴将军如此珍视的姿态,难道是…?!
“将…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误会!一定是误会!”李延年慌忙上前,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在发抖,“金妈妈她…她定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冲撞了将军!下官一定严惩!严惩不贷!”
裴琰之抱着阮棠,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在李延年和那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豪绅脸上。那目光中的杀意和审视,让李延年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误会?”裴琰之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李大人,今晚的酒宴,本将军记下了。”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那眼神中的警告和寒意,足以让李延年肝胆俱裂!
李延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目光扫过裴琰之怀中阮棠那苍白惊恐的小脸和破碎的衣衫,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连忙对着身后的随从吼道:“蠢货!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拿一套最干净最暖和的女子衣物来!快——!”
随从连滚爬爬地去了,很快捧来一套崭新的、厚实的棉布衣裙。
裴琰之看也不看李延年,抱着阮棠,大步流星地走出这肮脏的后院,走出这纸醉金迷、藏污纳垢的醉月楼。赵岩早己将马车赶到后门等候。
将阮棠小心地安置在铺着厚厚毛毯的温暖车厢里,裴琰之接过那套衣服,却没有立刻给她换上。他看着她依旧空洞恐惧的眼神,看着她裹在自己宽大外袍里瑟瑟发抖的脆弱模样,心中如同刀绞。
他伸出手,想再次触碰她,却在半途颓然落下。最终,他只是将那套干净的衣物放在她身边,声音嘶哑而沉重,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沉痛:
“棠儿…穿上吧。我们…回家。”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启动,碾过青石板路,驶向城西那个小小的院落。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阮棠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细碎而绝望的呜咽。
裴琰之坐在她对面,身体绷得笔首,如同负罪的囚徒。他看着她蜷缩在角落里,如同受伤的小兽,紧紧裹着那件属于他的、此刻却如同刑具般的外袍。月光透过车窗缝隙,落在她苍白失神的脸上,也照亮了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茫然。
这一夜的风波,看似尘埃落定。老鸨被处置,醉月楼被封,郡守战战兢兢。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己经被彻底打碎了。那间冰冷杂物房里的狂暴,老鸨恶毒的言语,如同淬毒的尖刺,深深扎进了他们之间。那层好不容易在云朔城建立起的、脆弱的安宁与温暖,在今晚,被彻底撕裂,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的创口。
回家。路就在前方。可心上的裂痕,该如何修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