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沈家别墅的客厅里，落地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的纱帘过滤成柔和的浅金色。昂贵的实木茶几上摆着精心准备的果盘，水晶碗里的草莓还挂着水珠。沙发旁的小推车上，堆满了崭新的素描本、进口颜料和一套德国产的专业画笔——标签都还没撕掉。
沈母第三次调整了靠垫的位置，手指神经质地抚平并不存在的褶皱。她身上淡雅的香水味混合着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在温暖的室内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家居氛围。但她的眼睛始终盯着二楼紧闭的那扇房门——那里是沈厌的房间。
"他还是不肯吃吗？"沈父放下财经报纸，声音压得很低。
沈母摇摇头，眼眶又红了。三天了。自从从医院回来，他们的儿子就像一尊会呼吸的雕像。不说话，不回应，连眼神都不曾聚焦。医生说是严重的创伤性缄默，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但灵魂仿佛被锁在了某个他们触碰不到的深渊里。
"温医生什么时候到？"沈父看了眼腕表，这个动作他今天己经重复了十七次。
门铃就在这时响起。
温念站在沈家别墅的雕花大门前，手指无意识地着出诊包的皮质肩带。庭院里的喷泉流水声本该令人放松，却让她想起诊所里那个沙漏永无止境的流淌声。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沈厌——在警察带走他的那一刻，他们的医患关系就己经结束了。但当她接到沈母带着哭腔的电话时，职业本能还是战胜了所有顾虑。
"温医生！"沈母几乎是冲过来开门的，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抓住温念的手腕，"您终于来了，小安他..."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别墅内部比想象中更温暖，却莫名让温念感到窒息。太多精心准备的痕迹：玄关摆着崭新的毛绒拖鞋（沈厌讨厌毛绒材质），客厅墙上挂着巨大的全家福油画（显然是这几天赶制的），餐桌上摆着造型可爱的儿童餐（尽管沈厌己经18岁）。这个家像个精心搭建的舞台，每个细节都在呐喊"看啊我们多爱他"，却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表演感。
"我们查过了，您是国内创伤后应激障碍最权威的专家之一。"沈父递来一杯茶，瓷器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小安在您那里治疗期间，是这十年来状态最好的时候。"
温念接过茶杯没有喝。她注意到茶几下面压着一摞资料，最上面是某私立医院的股权转让协议。
"我们想聘请您作为小安的私人医生。"沈母急切地坐近，香水味突然浓烈起来，"薪资您随便开，我们可以把西翼改造成专业治疗室，比诊所条件好得多..."
温念轻轻放下茶杯，瓷器与玻璃桌面相触，发出轻微的"叮"声。
"我能先看看沈厌吗？"
二楼的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沈母停在尽头那扇门前，手指悬在门把上犹豫了一下："他...不太喜欢有人进他房间。但这三天除了卫生间，他哪儿都没去..."
门开了一条缝。
阳光。这是温念的第一印象。与诊所里永远昏暗的环境截然相反，这个房间三面都是落地窗，白色纱帘被微风吹得轻轻飘动。整个房间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子，无处躲藏。
沈厌就坐在房间正中的扶手椅里，穿着崭新的浅色家居服，赤着脚。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勾勒出一个近乎透明的轮廓。他看起来比在医院时更瘦了，腕骨在阳光下像易碎的玻璃工艺品。听到开门声，他没有回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小安..."沈母刚开口就被温念制止了。
"能让我和他单独待会儿吗？"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纱帘拂动的声响。温念轻轻带上门，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门边观察。这个被阳光填满的房间看似温馨，实则处处透着诡异——所有家具都是崭新的，没有任何使用痕迹；墙上挂着几幅色彩明快的风景画，与沈厌惯常的暗色调风格截然相反；床头柜上摆着几个毛绒玩具，标签都还没拆。
而沈厌，像是被强行放置在这个童话场景里的异物，苍白，沉默，与周遭格格不入。
"沈厌。"温念轻声唤道，向前走了两步。
没有反应。
她又走近些，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阳光下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嘴唇干裂起皮，眼下有浓重的阴影。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睁着，却空洞得可怕，像两口被抽干的井。
温念蹲下身，与他平视："他们说你三天没吃东西了。"
依旧没有反应。沈厌的视线穿过她，落在某个遥远的虚空点。他的呼吸很浅，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仿佛连生存本能都关闭了。
温念的目光扫过房间，在垃圾桶里看到了被扔掉的食物，在床头发现了原封不动的药盒。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沈厌交叠放在膝头的手上——那双手正在微微发抖，指节泛白，像是在用尽全力克制着什么。
"我知道你不想在这里。"温念压低声音，确保门外听不见，"但绝食伤害的只有你自己。"
沈厌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温念从出诊包里取出一个熟悉的物件——那个沈厌曾经每天都要校准的沙漏，轻轻放在他身旁的茶几上。细沙开始流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
"你父母想聘请我当你的私人医生。"她首视着他空洞的眼睛，"但我觉得，你应该有自己的选择。"
沙漏里的细沙流下三分之一时，沈厌干裂的嘴唇终于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幻觉：
"...骗子。"
不是对温念说的。这个词飘向空中，指向这个阳光明媚的牢笼，指向楼下那对满心愧疚的父母，指向这荒诞的重逢。他的手指攥紧了家居服下摆，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
温念看着他太阳穴附近跳动的青筋，突然明白了这个房间为何要设计成透明的牢笼——这是愧疚的父母打造的忏悔室，每一寸阳光都在拷问那个在地窖里存活下来的灵魂。而沈厌，用最彻底的沉默进行着无言的控诉。
"要跟我走吗？"温念轻声问。
沙漏里的细沙流到一半时，沈厌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水从他消瘦的脸颊滑落，在阳光下像坠落的钻石。这是三天来他第一次对外界刺激产生反应。
楼下，沈母正紧张地盯着监控屏幕。沈父在书房打电话："对，最好的精神病学专家...不，钱不是问题...我们需要组建一个专业团队..."
阳光依旧充满房间，照在那套崭新的画具上，包装上的价签闪闪发亮。而沈厌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地毯上，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