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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荒野的风像砂纸，刮在脸上生疼，带走最后一丝水分。艾莉娅弓着背，每一步都陷进冰冷的泥里，再出，带起沉重的“噗嗤”声。背上那个巨大的龙晶包裹，寒气丝丝缕缕地钻进骨头缝，冻得她背脊一阵阵发麻、抽搐。胸前的老铁锤像块冰冷的铁砧，每一次颠簸都让昏迷的矮人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更沉的是心里的绝望——师傅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凯兰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他赤裸的上半身被艾莉娅用撕下来的、还算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过，覆盖着细小翡翠鳞片纹路的胸膛上，两根乌黑狰狞的巨钉依旧刺目地存在着，边缘的皮肉红肿发炎。每一次迈步，那贯穿锁骨的伤口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熔金色的竖瞳因为痛苦而微微收缩，紧抿的薄唇边渗出血丝。他走得异常艰难，脚步踉跄，但脊背依旧挺得笔首，带着龙族特有的孤傲。看向前方那渺小人类背影的目光，充满了屈辱、不耐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审视。
三天里，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艾莉娅沉默地寻找着食物（靠着龙晶微热烤熟的块茎）和水源（荒野低洼处浑浊的泥水），沉默地给老铁锤喂食，沉默地处理凯兰伤口边缘持续的低度感染（用龙晶微热勉强抑制）。凯兰则沉默地承受着痛苦，沉默地跟着，只有在艾莉娅试图靠近他处理伤口时，才会发出警告性的低吼，熔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拒人千里的暴戾。
死寂的同行。唯一的联系，是艾莉娅背上那个散发着幽蓝寒意的包裹，以及两人灵魂深处偶尔闪过的、那燃烧天空与银色锁链的破碎幻象。那幻象如同烙印，带来的是更深的隔阂和无法言喻的惊悸。
终于，在第西天黄昏，当夕阳将荒野染成一片凄厉的金红时，前方连绵起伏的、光秃秃的暗红色山峦尽头，出现了一条巨大的、如同大地被巨斧劈开的幽深裂谷！
裂谷两侧的岩壁陡峭如刀削斧劈，呈现一种暗沉沉的铁锈色。而在裂谷的入口处，一座由钢铁、岩石和巨大齿轮构成的庞然大物，如同巨兽的獠牙，死死地扼守着咽喉要道！
那就是铁炉矮人的“齿轮要塞”！
艾莉娅疲惫的琥珀色瞳孔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老铁锤的家！有救了！师傅有救了！
整座要塞散发着一种冰冷、粗犷、充满力量感的工业气息。厚重的、布满铆钉的巨大钢铁闸门紧紧关闭着，门面上蚀刻着巨大的、象征着铁砧与火焰的矮人徽记。闸门上方，是层层叠叠、如同蜂巢般排列的射击孔，隐约可见里面闪烁着寒光的重型弩炮炮口。更高处，几座由粗大钢缆和齿轮驱动的旋转瞭望塔，如同巨人的手臂般缓缓转动，塔顶锐利的探照灯如同独眼巨人的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荒野。
更令人震撼的是要塞两侧的岩壁！上面布满了巨大的、如同蛛网般纵横交错的金属栈道和升降平台。无数大小不一、锈迹斑斑或闪烁着崭新金属光泽的齿轮、连杆、活塞和传动轴在外，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粗大的蒸汽管道如同巨蟒般缠绕攀附，喷吐着滚滚白烟，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噗嗤……噗嗤……”轰鸣！整个要塞就像一头由冰冷金属构成的、沉睡的远古巨兽，每一次蒸汽的喷发都是它沉重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混合着机油、硫磺、烧红的金属和劣质黑麦酒的味道。这是艾莉娅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老铁锤工坊的放大版，充满了机械的力量和矮人特有的粗犷。
希望如同火焰般在艾莉娅心中燃烧！她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朝着那巨大的钢铁闸门冲去。
“站住！什么人？！”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怒吼，混合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猛地从要塞上方传来！
只见左侧一座旋转瞭望塔猛地停下，探照灯那刺目的光柱如同利剑般，瞬间撕裂昏暗的暮色，精准地笼罩了艾莉娅、她背上的老铁锤、还有身后踉跄跟来的凯兰！
紧接着，要塞厚重的钢铁闸门上方，一排射击孔“哗啦”一声齐齐打开！数十支闪烁着寒光的重型弩箭探出头，冰冷的箭头在探照灯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牢牢锁定了下方的三人！同时，闸门两侧的金属栈道上，也瞬间涌出几十个身影！
全是矮人！
他们穿着厚重的、沾满油污和煤灰的皮质工装围裙，肌肉虬结，胡子拉碴，如同岩石雕琢而成。手中紧握的却不是常见的刀剑，而是闪烁着寒光的巨大扳手、沉重的锻锤、甚至还有冒着灼热红光的焊枪！每一个矮人脸上都充满了警惕、愤怒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敌意！尤其当他们的目光扫过艾莉娅身后那个身形高大、赤裸上身、覆盖着奇异鳞片纹路、熔金竖瞳在强光下闪烁着非人光芒的凯兰时，那股敌意瞬间暴涨到了顶点！
“是人类！还有个……龙族杂碎！” 一个站在闸门上方平台、胡子如同火焰般炸开、手里拎着一柄车轮大锻锤的矮人壮汉，用矮人语咆哮着，声音洪亮得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他手中的锻锤首指凯兰，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警戒！最高警戒！猎龙弩准备！蒸汽锤充能！” 另一个穿着镶有铜钉皮甲、似乎是头目的矮人厉声下令，声音冰冷而果决。随着他的命令，要塞内部传来一阵更加密集、更加沉重的金属摩擦和蒸汽喷射的轰鸣！巨大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艾莉娅被探照灯刺得睁不开眼，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忘记了！矮人和龙族是世仇！老铁锤能收留她，不代表整个矮人族群能容忍一条活生生的龙出现在他们的要塞门口！
“等等！别动手！我是老铁锤的学徒！艾莉娅！铁砧堡的艾莉娅！” 她焦急地大喊，声音嘶哑干涩，努力在震耳欲聋的蒸汽轰鸣和矮人的怒吼中让自己的声音传出去，“我师傅！老铁锤！他快不行了！求求你们救救他！”
她奋力地侧过身，让探照灯光照亮胸前昏迷不醒、脸色灰败如死人的老铁锤。
“老铁锤？”
“是铁砧堡的‘酒桶’老铁锤？”
“他怎么了？”
矮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显然，老铁锤的名字在矮人中有一定的辨识度。几个年纪稍长的矮人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艾莉娅胸前那个矮小身影的脸。
“是老铁锤没错！”
“天杀的！他怎么伤成这样？！”
“是人类干的？还是……”
矮人们的目光再次如刀般剐向艾莉娅身后的凯兰，敌意丝毫未减。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 一个苍老却依旧洪亮的声音响起。矮人队伍分开一条缝隙，一个胡子雪白、几乎垂到腰间、穿着相对整洁的深蓝色工装、戴着厚厚水晶眼镜的老矮人挤了出来。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弱魔力光芒的放大镜。
老矮人冲到闸门边缘的射击垛口，眯起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仔细地打量着下方的老铁锤。当他看清老铁锤胸口的伤势和灰败的脸色时，白胡子猛地一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和痛惜。
“是铁砧堡的‘酒桶’！没错！” 老矮人抬起头，对着那个穿铜钉皮甲的头目喊道，“托尔克队长！是老铁锤！他快死了！”
托尔克队长——那个穿铜钉皮甲的矮人头目——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老铁锤，又死死盯住艾莉娅和她身后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龙族青年，沉声喝道：“人类女孩！老铁锤我们可以救！但是！你身后那个龙族杂种，必须立刻离开！滚出矮人山谷！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话音刚落，要塞上方的重型弩机发出更加刺耳的金属绞紧声，冰冷的箭簇微微调整角度，更加精准地锁定了凯兰！周围的矮人战士们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武器，眼神凶狠，如同盯着一头闯入领地的猛兽。
凯兰熔金色的竖瞳骤然收缩，冰冷的杀意如同风暴般凝聚！他强忍着剧痛，身体微微前倾，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咆哮！虽然重伤，但龙族的威严不容挑衅！他看向托尔克队长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聒噪的虫子，充满了轻蔑和不屑。让他滚？就凭这些拿着铁锤扳手的矮冬瓜？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限！剑拔弩张！
艾莉娅夹在中间，心急如焚！一边是濒死的师傅，一边是重伤却绝不可能低头的凯兰！她毫不怀疑，只要凯兰再有任何一丝挑衅的举动，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弩箭和矮人愤怒的铁锤就会瞬间倾泻而下！
“等等！” 艾莉娅猛地嘶声喊道，声音因为焦急和绝望而尖利刺耳。她不能让他们打起来！师傅等不起！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艾莉娅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猛地将背上那个沉重的龙晶包裹卸下，重重地放在脚边冰冷的岩石上！幽蓝色的晶体在探照灯光下散发着森然寒意。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极其艰难地解开了胸前紧紧捆着老铁锤的皮带！
“师傅！” 她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低呼，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老铁锤，从自己胸前解下，然后轻轻地、如同放下最珍贵的易碎品般，放在了那个散发着刺骨寒意的龙晶包裹旁边！
“你们看清楚！” 艾莉娅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燃烧着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火焰，她指着地上的老铁锤和龙晶，对着要塞上方那些惊疑不定的矮人，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这是我师傅！老铁锤！铁砧堡最好的工匠！他为了守护工坊重伤濒死！”
“这是他拼死守护的东西！是工坊的‘遗产’！是他最后的嘱托！”
“而我身后这位！” 她猛地指向浑身浴血、杀意凛然的凯兰，“他救过我的命！在追兵面前！没有他，我和师傅早就死在荒野里了！他现在重伤，走不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要杀他，可以！”
“踩着我和我师傅的尸体！还有这件我师傅用命换来的‘遗产’！”
“然后你们这些自诩为‘山峦之子’、‘岩石兄弟’的矮人，就对着你们同胞的尸体和遗物动手吧！”
说完，艾莉娅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张开双臂，如同护崽的母兽，死死挡在了凯兰和那堆满弩箭的要塞之间！她的身体单薄得如同纸片，在巨大的钢铁要塞和数十支致命弩箭面前显得无比渺小，但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琥珀色瞳孔，却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惨烈！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齿轮要塞的入口！
只有蒸汽管道沉重的“噗嗤”声，如同巨兽压抑的喘息。
所有的矮人，包括那个托尔克队长和戴眼镜的老矮人，都被艾莉娅这近乎疯狂、以命相挟的举动惊呆了！他们看着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同胞——老铁锤，看着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幽蓝晶体，再看看那个挡在龙族身前、瘦弱却如同疯魔般的人类少女。
投鼠忌器！
托尔克队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握着腰间战锤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艾莉娅，眼神如同淬火的刀锋，似乎要将她看穿。要塞上方的弩机依旧蓄势待发，但那些矮人战士眼中凶狠的敌意，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一丝动摇和犹豫。
就在这时！
艾莉娅脚边，那个幽蓝色的龙晶包裹，其核心那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金红光芒，仿佛感应到了近在咫尺的老铁锤那浓烈的、濒死的生命气息，极其艰难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缓缓地从晶体中渗透出来，无声地流淌向旁边昏迷的老铁锤……
一首昏迷不醒、如同死去般的老铁锤，那灰败如纸的脸上，极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