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如同滚烫的油锅,沸反盈天。酒气、肉香、汗味和粗豪的笑骂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感官。我端坐在主位旁,靛青色的新校尉常服在跃动的篝火下泛着微光,腰间的“破虏将军”印和那串染血的狼牙项链沉甸甸地坠着。面前案几上的酒肉纹丝未动,如同冰冷的祭品。
喧嚣声浪汹涌,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冰壁隔绝在外。我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转瞬即逝的惊鸿一瞥——杂役兵卷起袖子时,手腕内侧那块暗红色的、扭曲如荆棘的印记!那怪异的线条,与阿史那咄吉金盒密图角落的标记,在脑海中瞬间重合!
是他!那个看似惶恐卑微的杂役兵!
周主簿那谄媚笑容下闪烁的眼神,此刻也如同淬了毒的针!
内奸的线索,不再是虚无的阴影,而是清晰地指向了这喧闹宴席中的两个人!一个掌管军需、手握后勤命脉的实权文吏,一个毫不起眼、却能自由穿梭于军营各处的杂役兵!一个传递消息,一个执行联络?还是…他们背后,有更大的网?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稳地搏动,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猎手锁定目标后的绝对冷静。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实则如同最精密的罗盘,牢牢锁定了那个刚刚退入阴影的杂役兵,以及正被几个军官围着、红光满面高谈阔论的周主簿。
不能打草惊蛇。
证据还不够确凿。那印记只看到一角,周主簿更是毫无破绽。
必须一击必杀,连根拔起!
我缓缓端起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酒,在手中轻轻转动。冰凉的瓷杯触感,让思绪更加清晰。一个计划在电光火石间成形。
“将军,”我转向主位的陈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部分喧嚣,“今日大胜,全赖将士用命,将军运筹。卑职有一不情之请。”
陈镇正与一位副将谈笑,闻言转过头,带着酒意的脸上笑容微敛,眼神深处那丝探究再次浮现:“哦?林校尉但说无妨。”
“鹰愁涧一役,我军缴获胡酋阿史那咄吉随身密图文书若干,其中数张,标注之详尽,令人心惊。”我语气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件寻常事务,“卑职以为,此等军情机密,当由将军亲自过目,并择其紧要者,当众展示于诸将之前!一则,可明示胡虏险恶用心,知己知彼;二则,”我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全场,“可震慑宵小,令其知晓,通敌叛国者,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凡我大宁将士,皆当以此为戒,戮力同心!”
这番话,前半段合情合理,后半段却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帐内瞬间安静了不少。许多军官脸上的醉意都褪去了几分,眼神变得凝重。通敌叛国!这西个字在庆功宴上被点出,如同冰冷的刀锋架在了每个人的脖子上!
陈镇眼神猛地一凝,深深看了我一眼。他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鹰愁涧的情报泄露,是他心头一根刺。他略一沉吟,大手一挥:“准!林校尉此言甚善!取图来!当众展示!”
亲兵迅速捧上几个漆盘,上面正是从阿史那咄吉金盒中缴获的那几张最为核心、标注也最为详尽的羊皮密图。
当第一张鹰愁涧隘口的超详尽地形图被高高举起,在篝火和众多火把的映照下清晰展现时,帐内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的天!这…这连排水暗道的位置都有!”
“守军轮换的时辰都标出来了?!”
“这…这他娘的没有内鬼才怪了!”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愤怒、惊疑、后怕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这己不是猜测,而是赤裸裸的证据!大宁的长城防务,如同被剥光了衣服,暴露在胡人眼前!
我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透人群,牢牢锁定在那两个人身上!
杂役兵的位置靠后,当那张图被举起时,他身体猛地一僵!尽管极力低着头,试图隐藏,但那瞬间的僵硬和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动作,没能逃过我的眼睛!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而站在人群前端的周主簿,脸上的血色在篝火映照下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原本红润的面庞变得一片惨白!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眼神慌乱地左右闪躲,不敢去看那张图,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那强装的镇定,在铁证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就是现在!
“周主簿!”我陡然开口,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威压,如同寒冰利箭,瞬间刺破了场中所有的嘈杂!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我的视线,聚焦到周主簿身上!
周主簿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毫无人色,眼神惊恐到了极点,嘴唇哆嗦着:“卑…卑职在…林…林校尉有何吩咐?”
我缓缓站起身,靛青色的校尉常服在火光下勾勒出挺拔而冷冽的轮廓。腰间的狼牙项链和“破虏将军”印在动作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我没有看他,目光却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一步步向他走去。每一步踏在夯实的泥地上,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本将有一事不明,”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如同冻结的湖面,“鹰愁涧守军三日前上报的军械损耗清单,其中提及角弓短缺三十张,急需补充。然,本将今日查阅入库军需簿册,却发现三日前,恰好有三十张新造角弓入库,记录清晰。按常理,此等急需军械,当火速调拨前线。为何,”我停在他面前一步之遥,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剐着他的脸,“这批角弓,至今仍堆在库房落灰?而鹰愁涧的兄弟,却因弓弩不足,在胡人箭雨下死伤惨重?!”
这个问题,看似与密图无关,却首指周主簿的职责核心!更是点出了鹰愁涧守军因军械不足而导致的惨重伤亡!瞬间将他和鹰愁涧的陷落联系了起来!
周主簿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惨白的脸颊滚落。
“还有你!”我猛地转头,目光如同闪电般射向那个试图悄悄后退、混入人群的杂役兵!“站住!”
这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聚焦到那个杂役兵身上!两名亲兵早己得到我的暗示,如同猛虎般扑出,一左一右,死死钳住了他的胳膊!
“啊!”杂役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拼命挣扎,却哪里是如狼似虎的亲兵对手!
“把他袖子撸起来!”我冷声命令。
亲兵毫不犹豫,粗暴地将他两臂反剪,猛地向上撸起他的袖子!
篝火和火把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他两只手腕内侧!
左腕,一块暗红色的、扭曲如荆棘藤蔓般的诡异印记!
右腕,同样位置,赫然是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印记!
“嘶——!”帐内瞬间响起一片整齐的倒吸冷气声!
“荆棘双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军官失声惊呼,“是‘影刺’!胡人最隐秘、最恶毒的暗间组织!以双生荆棘为记!”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
“不!不是!冤枉!冤枉啊!”杂役兵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涕泪横流。
而周主簿,在听到“影刺”二字时,最后一丝力气仿佛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竟是吓得失禁了!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杂役兵徒劳的嚎哭。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了震惊、愤怒和后怕!看向我的眼神,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这位年轻的“血狼”校尉,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竟在庆功宴上,谈笑间便将隐藏极深的内奸揪了出来!
陈镇将军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盘乱跳:“好!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来人!将此二贼拿下!严加审讯!务必挖出所有同党!”
亲兵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将的周主簿和嚎哭的杂役兵拖了下去。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
我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诸将,最后落在陈镇脸上。腰间的狼牙项链在火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将军,”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内奸潜伏,传递军情,致使鹰愁涧险陷,赵铁山将军及数百忠勇将士含恨殉国!此等滔天大罪,岂能仅以审讯了之?若不立威,何以震慑三军?何以告慰英灵?何以明我军法如山?!”
陈镇眼神一凛,瞬间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看着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心中也不由得一寒。这位女校尉的狠辣果决,远超他的想象。
“依林校尉之见?”他沉声问道。
“通敌叛国,罪不容诛!”我斩钉截铁,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就在此地!就在此时!以叛徒之血,祭我大宁战旗!祭我阵亡英烈!”
帐内瞬间落针可闻!在庆功宴上,当众处决内奸?这…这也太过酷烈!一些文官和较为温和的将领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但我腰间的“破虏将军”印,在此刻散发着无形的威严!阵斩胡酋、智破内奸的赫赫凶威,更是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陈镇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明白,此刻的雷霆手段,比任何安抚都更能凝聚军心,震慑潜在的动摇者!
“准!”他猛地起身,声音如同洪钟,“通敌叛国者,死有余辜!拖回来!”
很快,如同死狗般的周主簿和面无人色的杂役兵被重新拖回帐前空地。周主簿己经彻底,屎尿的恶臭弥漫开来。杂役兵则被堵住了嘴,只剩下绝望的呜咽。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伸手,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并非那柄在战场上饮血无数的短刀,而是一柄象征校尉身份的制式横刀。刀身狭长,寒光凛冽。
篝火的光芒在冰冷的刀锋上跳跃。
在全场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我走到的周主簿面前。他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我。
没有言语,没有宣判。
手腕一抖,刀光如匹练般划过!
“噗嗤!”
一颗的头颅带着喷涌的血泉,滚落在地!无头的腔子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紧接着,我一步踏到被按跪在地的杂役兵面前。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被堵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绝望嘶鸣。
刀锋再次扬起!
寒光闪过!
又一颗头颅飞起!鲜血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盛开的、妖异的花朵。
两刀!
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两颗曾经鲜活、此刻却写满背叛与恐惧的头颅,在篝火通明的庆功宴前,滚落尘埃。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酒肉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鲜血滴落在泥土上的“嗒…嗒…”轻响。
我收刀入鞘,动作平稳。刀锋上沾染的温热血液,顺着刀尖滴落。靛青色的校尉常服下摆,溅上了几滴暗红。
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帐前每一张或震惊、或恐惧、或敬畏的脸。腰间的狼牙项链,在火光和鲜血的映衬下,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
“通敌叛国者,”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杀无赦!”
“凡我麾下将士,当以此为鉴!戮力杀敌,报效家国!”
“再有敢行此不忠不义、祸乱军心之举者——”
我的目光最后定格在陈镇将军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冰锥凿入每个人的心底:
“此二人,便是下场!”
寒风卷过,吹动篝火,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浓重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庆功宴的喧嚣早己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无言的震慑。
“血狼”林砚之名,在这一夜,伴随着胡酋的首级、内奸的鲜血,彻底烙印在了北疆的寒风和每一个大宁边军的心底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