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沸腾了。
当蓝田大捷的战报,以官方的名义,传遍国都的大街小巷时,整个城市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数万联军,被全歼!
那个不可一世的名将公孙衍,仅带数骑仓皇逃窜!
这是秦国自孝公以来,从未有过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堂堂正正的正面大捷!
当凯旋的军队踏上归途,无数百姓自发地涌上街道,他们高呼着“大秦万胜”,高呼着“司马将军”,更有人,在人群中嘶吼着那个沉寂己久,如今却如雷贯耳的名字——
赵朔!
然而,队伍中央,那个被簇拥着的男人,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他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掀开车帘,看着窗外那些狂热的面孔,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不是这场胜利的主角,只是这场演出的总导演。
当剧目完美落幕,就该是他退居幕后的时候了。
……
咸阳宫内,灯火通明。
一场秦国历史上最高规格的庆功大宴,正在举行。
秦惠文王嬴驷,坐在王座之上,满面红光。他端着酒爵,目光扫过下方群臣,扫过那些神情振奋的年轻将领,最后,落在了那个安静坐在首席的男人身上。
他的眼神中,再无半分猜忌与提防,只剩下一种混杂着敬畏、感激,甚至是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他想起了自己登基之初,是如何打压这位老将。
他又想起了,在国破家亡的边缘,是自己亲赴讲武堂,将那枚代表君王信任的玉佩,交到了这个男人的手上。
如今看来,那是他君王生涯中,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酒过三巡,嬴驷站起身,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嬴驷的声音洪亮而有力,“蓝田一战,扬我大秦国威!凡此战有功将士,寡人,皆不吝封赏!”
他先是封赏了白起、王陵等一批在此战中崭露头角的新生代将领。
然后,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司马错身上。
“上将军司马错!你率部突击,凿穿敌阵,为我大秦立下不世之功!寡人封你为……”
嬴驷的话说到一半,却被一道平静的声音打断了。
“王上。”
赵朔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那些旧贵族的眼神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们以为,赵朔要借此滔天大功,索要更大的权力。
就连嬴驷,心脏也猛地一跳。
只见赵朔缓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嬴驷深深一躬。
“此战之功,非一人之功,亦非一时之功。”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是讲武堂十年积累之功,是新军制体系之功。”
说完,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缓缓抬手,解下了腰间那枚沉甸甸的、象征着秦国最高兵权的帅印。
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那枚帅印。那是权力的巅峰,是无数将领梦寐以求的终极荣耀。
然而,赵朔没有将帅印呈给嬴驷。
他转过身,目光看向了还跪在地上的司马错。
“司马错。”
“学……山长……”司马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
“此战,你为三军统帅,临阵指挥,调度有方。这枚帅印,本就该属于真正的指挥者。”
赵朔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走到司马错面前,在满朝文武,在秦国君王的注视下,亲手将那枚代表着无上兵权的帅印,交到了自己学生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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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你,便是大秦的上将军。”
轰——!
整个大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司马错双手颤抖地捧着那枚帅印,只觉得它重逾千斤。他看着恩师那平静的眼眸,瞬间明白了什么,虎目之中,泪光闪烁。
王座之上的嬴驷,彻底呆住了。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幕。
他想过赵朔会拥兵自重,想过赵朔会功高震主,但他从未想过,这个男人,会如此轻易地,将这泼天的权力,亲手交出去。
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赵朔那句话的含义。
“这是制度的胜利。”
赵朔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本身。他要的,是一个能够源源不断地为大秦创造胜利的制度,一个能够让司马错、白起、王陵……让无数后来者,都能依靠这套制度去建功立业的强大体系!
嬴驷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烟消云散。他看着殿中那个笔首站立的苍老身影,心中涌起的,是山海一般的敬意。
他快步走下王座,亲自扶起了司马错,然后转向赵朔,声音无比真诚:
“先生之功,超乎沙场。寡人愿奉先生为国师,位同寡人……”
“王上厚爱,臣,心领了。”
赵朔再次躬身,打断了嬴驷的话。
“臣,己是将死之人,不敢再干预朝政。只求王上,能允臣最后一个请求。”
“先生请讲!”
赵朔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望向了栎阳的方向。
“臣,愿归讲武堂,为一山长。”
“教书育人,为大秦,再铸十年、二十年,乃至百年的根基。”
言毕,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辉煌的灯火下拉得很长。
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他将沙场留给了他的学生,将朝堂留给了君王。
他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更辽阔的战场。
望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司马错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帅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