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阙关前,杀声己经持续了五日。
焦灼的战况,像一头巨大的绞肉磨盘,日复一日地吞噬着双方士卒的血肉与精力。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和尘土混合的刺鼻气味。秦军的黑色旗帜与韩魏联军的各色军旗,在漫天飞扬的尘埃中,构成了一副巨大而压抑的画卷。
右翼阵地,一处临时搭建的望楼上。
白起手持长剑,静静地伫立着。
他的脚下,是秦军的防线。士卒们依托着简易的胸墙和拒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魏军的试探性进攻。箭矢破空的尖啸,金铁交击的脆响,士卒的呐喊与垂死的哀嚎,交织成战争最单调也最残酷的背景音。
这五天,他严格执行着司马错的军令。
袭扰,牵制,做一颗钉子。
麾下的八千将士,在他的指挥下,打得极有章法。敌进我退,敌疲我扰,像一只狡猾而耐心的狼,不断地在魏军的侧翼撕咬,却从不与之死磕。
魏军几次试图组织重兵拔掉这颗钉子,都被白起利用地形和灵活的兵力调度化解。
他的防守,无懈可击。
然而,只有跟在他身边的副将魏然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怎样的焦躁。
整整五日,白起每日睡眠不足一个时辰。大部分时间,他就这样站在望楼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魏军大营,那双眼睛,在白天是鹰,在夜晚是枭。
他在等。
等一个,司马错的帅帐里,绝对看不到的东西——战机。
“将军,”副将魏然递上一囊清水,声音有些沙哑,“魏军又开始轮换了,还是老样子,左翼的部队后撤,中军的顶上来。看来他们今天是不打算再有大动作了。”
白起没有接水囊,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远处那片正在移动的魏军阵列上。
魏军的轮换己经进行过数次,每一次都严丝合缝,井然有序,显示出其作为天下强兵的底蕴。
但是这一次……
白起的瞳孔,猛地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不一样!
在旁人眼中,那只是数千士卒的正常调动。但在白起的视野里,整个魏军的阵型,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放大、拆解。
他看到了!
撤退的部队,因为连日作战,脚步明显慢了一拍。
接替上来的部队,为了尽快填补防区,阵型拉得过长,前后的衔接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脱节。
就像一根绷紧的铁链,在更换其中一环时,出现了千分之一刹那的松动。
而那松动之处,正是魏军左翼与中军的结合部!
那里,是一个由数个百人队组成的、临时填塞的薄弱环节。他们的任务是维持阵线,等待主力部队完全到位。他们的士气、装备、战备状态,都与真正的精锐主力,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破绽,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它存在的时间,也许只有一炷香。一炷香之后,魏军的阵型将重新变得坚不可摧。
但对于白起来说——
够了!
“呜——”
苍凉的号角声从魏军阵中响起,这是轮换部队交接的信号。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白起身上的那种沉静与压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沸腾的、嗜血的狂热。
他的双眼,瞬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冰冷而锋利。
副将魏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板:“将军请讲!”
“全军,出击!”
“什么?!”魏然大惊失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军!帅帐军令,是让我们坚守!不得冒进啊!”
他指着远处看似依旧严整的魏军阵列,急声道:“将军,此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魏军主力尚在,我们这八千人冲上去……”
白起猛地回头,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魏然。
魏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洪荒凶兽盯住了,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僵了。
“战机在彼,稍纵即逝!”
白起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帅帐里能看到的,是沙盘上的旗子。而我看到的,是他们的呼吸,他们的疲惫,他们的恐惧!”
他一把抽出身侧的长剑,剑尖遥遥指向那处转瞬即逝的破绽。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违令者,斩!”
“畏战者,斩!”
“挡我者——斩!”
最后一个“斩”字出口,白起的身影己经从望楼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战马之上。
“擂鼓!!”
咚!咚!咚!咚!
秦军阵中,那面沉寂了五日的战鼓,在白起的怒吼声中,被疯狂地擂响!
鼓声急促、狂野,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
所有正在防守的秦军士卒,都愣住了。
他们抬起头,看到了他们的主将。
白起,一人一骑,如同一杆黑色的标枪,己经冲出了防线,首指魏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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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旗军!随我——杀!”
疯了!
将军疯了!
这是所有士卒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但下一个瞬间,这种念头就被一种更加原始的、被压抑了五日的战意所取代。
秦军,从不畏战!
“杀——!”
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从秦军的阵列中爆发出来。
八千秦军,放弃了所有防守的工事,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跟随着那道一往无前的身影,朝着魏军的阵列,猛然撞了过去!
他们的目标,不是魏军坚固的正面,也不是看上去可以迂回的侧翼。
而正是那个,新旧部队交接的,最脆弱的结合部!
如同一柄烧得通红的尖刀,捅向了一块最柔软的腐肉!
“噗嗤——!”
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白起一马当先,长剑挥舞,瞬间斩落了数名还没反应过来的魏军士卒。他身后的秦军将士,如同下山的猛虎,将这个临时拼凑的、军心不稳的阵线,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魏军阵中,一片大乱。
负责指挥的魏将,根本没料到秦军敢在这种时候发动自杀式的总攻,他还在为部队的顺利轮换而松懈,白起的兵锋,就己经捅到了他的面前。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沿着这道被撕开的口子,迅速向两边蔓延。
白起没有丝毫停留,他的目标明确得令人发指——凿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