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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比苏培盛离去时更沉，也更…拖沓。
殿门被推开。苏培盛侧身而入，垂首肃立一旁。紧接着，宜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唤醒，仓促而来。身上只披了一件半旧的杏色棉斗篷，里面是素白的寝衣，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簪着一支最寻常不过的素银簪子，脸上脂粉未施，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影。这副模样，比往日刻意营造的憔悴更显得真实脆弱。她步履有些虚浮，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粗壮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几乎是半拖半架地走了进来。
当她的目光触及殿内肃杀凝重的气氛、胤禛闭目养神的冷峻侧影、以及我榻边那本摊开的账册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她猛地低下头，斗篷宽大的兜帽滑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她努力想挣脱嬷嬷的搀扶，声音带着被惊扰的茫然和恰到好处的担忧：“王…王爷？长姐？这是…出什么事了？妾身听闻长姐寝殿进了贼人，惊扰了凤体，忧心如焚…”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和颤抖，演技无懈可击。
胤禛缓缓睁开眼。
那双眼睛，如同深冬寒夜里的两点星子，冰冷，锐利，没有一丝温度。他并未看宜修，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后那两个嬷嬷身上。
“宜修，”他的声音平平响起，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方才福晋寝殿遭贼人潜入，惊扰了福晋静养。贼人仓惶逃窜时，被侍卫撞见，失手将其击毙于撷芳院外的竹林之中。你去…认认人。” 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处置了一只闯入的野猫，目光却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宜修骤然僵硬的背影上。
“击…击毙？”宜修猛地抬起头，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她瞬间褪尽血色的脸，眼中是纯粹的、无法伪装的惊骇与难以置信。那惊骇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镇定。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身后的嬷嬷牢牢钳住手臂。
胤禛不再看她，只对苏培盛微微颔首。
苏培盛躬身，随即朝殿外扬声道：“抬进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侍卫抬着一副蒙着白布的担架走了进来。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药香弥漫的寝殿内扩散开来，令人作呕。他们将担架放在殿中央，白布下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头部的位置，暗红的血迹己经洇透了布料，触目惊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副担架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
宜修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白布下的人形，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神经，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痛苦的喘息。
“去，掀开看看。”胤禛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
一个侍卫上前，猛地掀开了盖在尸体头部的白布！
一张因死亡和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暴露在烛火之下。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己经涣散，嘴角残留着黑紫色的血沫。她的脖颈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狰狞地外翻着，皮肉翻卷，暗红的血块凝结其上。赫然正是宜修在撷芳院最信任、也最隐秘的心腹丫鬟——翠缕！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宜修喉咙里迸发出来！她如同被抽去了全身骨头，双腿一软，整个人彻底瘫倒在地，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惊恐万状地盯着翠缕那张死不瞑目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仿佛下一秒就会窒息过去。恐惧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无法呼吸。她精心策划的夜探，她孤注一掷的窥伺，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退路…在胤禛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击毙”面前，在翠缕这狰狞恐怖的死状面前，瞬间化为齑粉！他什么都知道！他一首在看着！这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击溃了她所有的防线。
胤禛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失魂落魄的宜修，如同看着一只在蛛网上徒劳挣扎的飞虫。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和掌控一切的漠然。他没有再看那尸体一眼，目光转向苏培盛，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拖出去，埋了。晦气。”
“嗻。”苏培盛躬身，面无表情地挥手。侍卫立刻上前，重新盖好白布，迅速将担架抬了出去，只留下地砖上一小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胤禛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脸上，那眼神深处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他站起身，走到我床边，伸手替我掖了掖被角，动作间带着一种无声的维护。
“福晋受惊了，好生歇着。”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与方才处置宜修时的冷酷判若两人。随即，他转向殿内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夜之事，若有一字半句传出此殿，惊扰福晋静养，或污了王府清誉…本王不管是谁，定叫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都听清楚了？”
“奴才/奴婢遵命！” 殿内所有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胤禛不再多言，目光最后掠过瘫在地上、目光呆滞空洞的宜修，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转身大步离去。玄色大氅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砖，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殿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