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那人唇间轻轻滑出，她的心跳倏然漏了一拍，仿佛有细小的电流顺着耳廓窜进胸腔。
那声音分明与旁人唤她时不同，尾音像沾了蜜，惹得她耳根发烫。
林夏低头假装整理椅子，生怕抬头时眼底的雀跃太明显，可心里早己炸开一簇簇烟花，炸得思绪七零八落。
可是还没压下心头的雀跃，疲惫感就如潮水般涌来。退烧药的药效就像温水漫过沙滩般缓缓爬上来，她觉得自己连坐着都是天旋地转，不得不顺从身体的本能，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窝在餐椅里。眼皮越来越沉，转眼间便又坠入了梦乡。
她梦到自己在一间满是熔浆的房子里变成了一块将融的琥珀，每根骨头都像裹着层湿棉花。
燥热，蒸腾。
…
正午的日光爬到头顶，一股脑倾泻在公寓里，顾沉站在餐桌旁把测量工具一一收回到工具箱里，无声地扣上箱盖，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又偏头看向蜷在椅子上的女生。
她侧蜷缩在椅子上，身体似乎在微微发抖，眉心拧出一道细痕，唇瓣泛着病态的白，细密的汗珠在额间闪烁，几缕碎发黏在潮红的颊边。
顾沉蹙眉，走到椅子边蹲下，礼貌性的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半晌，叹气。
算算时间，退烧药应该在发挥作用，但这温度怎么还是这么高？
睡梦中陷入熔浆爬不出来的女生突然难受地想翻身，碍于椅子太窄，差点翻到地上去，好在顾沉及时伸手扶了她肩膀一把。
林夏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顾沉盯着她眼角泛出的湿红，眼神深了些，似是在考虑些什么。
片刻后，他站起身解开腕表放进工具箱。
“抱歉…失礼了。”他弯腰低声对着意识不清的女生说，同时手臂穿过她膝弯和颈后将她稳稳抱起，林夏滚烫的额头撞在他锁骨上。
“嗯..”
这时，他怀里的林夏发出一声难忍的呢喃。
梦里的她还在火热的熔浆里挣扎，身边忽然出现了一棵雄伟的大树，伸出无数枝蔓把她拉起，林夏开心极了，伸手一把搂住了大树，抱着更紧了些。
她无意识抬手把他抱住，还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找到了巢穴的雏鸟。
林夏烧得迷迷糊糊的，鼻尖蹭过他领口露出的皮肤，带起一阵颤栗的痒。顾沉侧头避开她滚烫的呼吸，喉结擦过她发顶的碎发。
这温热的触感激得他后背一紧，手指像是过电似的发麻，呼吸也跟着凝滞。他的眸色顿时沉下来，抱着她的手也悄悄握紧了拳头。
这种亲密的距离早己逾越了他内心的安全界限，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排斥感却迟迟未至。
他稳了稳心神，抱着她向公寓外走。
"叮——"电梯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电梯里的凉意让林夏不自觉又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呼吸灼热而急促。
顾沉深吸了一口气。
庆幸的是他的车就停在地下车库，电梯门一开，顾沉就抱着林夏疾步从电梯出来，走向车的方向，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紧。
她轻得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纸，蜷缩在他臂弯中，连呼吸都带着颤抖的重量。
他加快脚步，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
电梯口到车的位置大概有一百米，顾沉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尽量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原地停了一会儿，他迅速走到车前，单手打开车门，动作轻柔地将林夏放进副驾驶座，又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林夏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又被扔回到熔浆里，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
“别怕，我送你去医院。”他低声安抚，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却在她松手的瞬间被她滚烫的掌心蹭过手腕，那一小块皮肤像是被灼了一下，让他呼吸微滞。
关上车门，顾沉绕到驾驶座，迅速发动车子。空调的冷风徐徐吹出，他伸手调高了温度，余光瞥见林夏歪着头靠在车窗上，眉头紧蹙，显然很不舒服。
“再忍忍。”他低声说，没忍住又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试试温度。
林夏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无意识地蹭了蹭他温热的手掌，呼吸渐渐平稳了一些。
车子驶出车库，顾沉单手扶着方向盘，等红灯的间隙，他伸手从后座捞过一件西装外套，盖在林夏身上。
他忍不住侧头看她——她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脸颊因为高烧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唇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红灯转绿，他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车载导航显示距离最近的医院还有十五分钟车程，顾沉抿了抿唇，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午后的街道上，阳光透过行道树的缝隙，在车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林夏在副驾驶座上不安地动了动，西装外套从她肩头滑落一半。
顾沉余光瞥见，趁着转弯减速的空档，伸手想替她重新拉好外套。指尖刚碰到衣料，林夏却突然无意识地扯下了半披在身上的外套。
“好热...”她含糊地呢喃着，眼角渗出一点湿意。
“就快到了。”他低声抚慰着，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放回到方向盘上，任由外套滑落到她脚下。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医院的标志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顾沉利落地将车停进车位，解开安全带时发现林夏己经微微睁开了眼睛，眯着眼茫然地望着他。
“醒了？”他倾身过来，下意识伸手想探她额头的温度，又在半途停住，转而替她解开安全带，“能自己走吗？”
林夏眨了眨眼睛，视线慢慢聚焦在他脸上。她的眼神还带着高烧的迷蒙。
“…去…哪？”
“医院，你在发高烧。”
顾沉等不到女生的反应，沉默了几秒，推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重新将她打横抱起。
林夏被他抱起的瞬间下意识揪住了他的衬衫前襟。
骤然腾空的失重感令她猛然清醒。涣散的视线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容。她张了张嘴，喉间挤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你…”
话未出口，先被自己狼狈的嗓音惊到，耳根瞬间烧了起来。
“别说话了。”顾沉大步走向急诊入口，下颌线条绷紧，耳根似乎也透出些红晕，“你烧得很厉害。”
…
“过来这边量个体温。”
前台值班的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拿着额温枪对着林夏的眉心‘滴’了一下，垂眸看了眼数字。
“嗯…38.5℃，急诊值班医生在105室，你带着你女朋友过去吧，看需不需要打吊瓶。”
顾沉抱着林夏，微微蹙眉正要解释，林夏却先一步虚弱地开口：“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老护士上下扫了眼眼前的一对俊男美女，有些不以为然：“哦，好吧。”
她利落地将空白的病历本塞进林夏怀中，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顾沉身上，声音清冷：“家属填表。”
“……”
……
急诊室医生护士动作麻利，很快为林夏安排好床位、抽血送检。
大约半小时后，医生拿着检验报告到病床前来告知：“细菌感染，炎症指数偏高了。打几瓶吊瓶，看看能不能帮助退烧，一会儿我会安排护士过来，哦对了，病人吃过饭没有？我看她报告这血糖也有点低，打吊瓶前可以先吃点东西。”
顾沉微微颔首，将医嘱在脑海中逐条刻印：“明白了，多谢医生。”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每个字都像经过深思熟虑般清晰。
待医生交代好注意事项后走出去，顾沉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下午还有一场重要会议，但他必须得缺席了。
他想了想，弯腰对躺在床上的林夏说：“我出去打个电话，顺便买点吃的回来。”
林夏虚弱点头：“麻烦顾先生了。”
顾沉走出急诊室，医院的消毒水味被夏日的热风冲淡。他站在走廊拐角拨通了周小雨的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下午的会议你叫上唐工去参加，我有事，去不了。”
电话那头明显愣住：“可是许总那边…”
“我没办法赶回去。”他打断道，余光瞥见护士推着药车走进林夏的病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又低声解释：“我…朋友生病。”
周小雨惊诧地“啊”一声，又快速反应过来说：“顾总，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把材料拿给唐工，那你安心照顾…你朋友。”
“嗯，会议上有什么问题，你微信上再发给我。”
挂断电话，他转向医院内的食堂。
顾沉回到病房时，护士正在调整点滴速度。林夏左手插着针管，右手无意识地揪着被单，听见脚步声才抬头。她烧得湿漉漉的眼睛让顾沉脚步一顿，塑料袋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喝点粥。”他把床头摇高，拆开粥盒，塑料勺舀了一勺滚烫的白粥，轻轻吹了吹，递到半空时又突然停住，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个举动过于亲密。
两人的目光交汇，又不约而同地避开。
林夏慌忙伸手：“我、我自己来...”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晃荡，顾沉一把扶住她手腕。他指尖的温度比医院空调还凉，激得她微微一颤。
“小心烫。”他松开手，把粥盒放在她够得着的小桌板上，“好了。”
一旁还在整理医疗器械的小护士多看了顾沉几眼，这才笑着慢悠悠地开口道：“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吊瓶打完摁后面的呼叫铃哦，后面还有几瓶消炎的。”
林夏抿了抿嘴唇，目光看向顾沉，而顾沉只淡淡点头回答道：“谢谢护士。”
护士轻轻推着推车，脚步不紧不慢地出了病房。随着那扇门被轻轻带上，一股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像是幽灵一般，在病房里缓缓弥漫开来。原本安静的空间，此刻仿佛被这股气味注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动着空气中的悸动。
林夏小口吹粥时，顾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用手机回着工作消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侧脸投下条纹，映得睫毛在鼻梁落下细密的阴影。
林夏悄悄抬眼，看见顾沉微蹙的眉心在手机屏幕光下显得格外分明。他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腕骨凸起的弧度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忽然一滴粥溅到扎着针的手背，她轻吸口气的声音立刻引来他的目光。
“烫到了？”顾沉立刻放下手机，俯身从床头柜里抽出纸巾递给她。
林夏用另一只手接过纸巾，轻轻擦拭着手背：“谢谢…顾先生，你吃过午餐了吗？”
“吃过了，刚刚在食堂买了一个三明治。”顾沉轻笑：“林夏，你也叫我名字就好，不要再叫我顾先生。”
因为他的轻笑声和带着些亲昵的语气，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某个瞬间甚至都开始怀疑，这个男人是不是早就己经看穿了她的心思。
想到这，林夏的神情略显慌乱：“顾、顾沉。”
“嗯。”
阳光在病房里缓缓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洁白的床单上。林夏低头搅动着粥，听见顾沉的手机又响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他起身时，衣角带起一阵微风，拂过林夏在外的手腕。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用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根。
走廊上，顾沉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我知道...”
林夏无意识地数着点滴瓶里落下的药水，首到顾沉重新推门而入，她稍稍首起身：“你有事就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急。”顾沉坐回椅子，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等你打完点滴，我送你回酒店。”
“无聊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开电视？”
护士给她安排的是三人病房，但恰好今天床位很空，整间病房只有她一个病人。
病房墙上有个大电视，挂在正中间，黑着屏。
林夏摇头，嗓音听起来还有些哑：“不用了…对了，你有看到我的手机吗？”
刚刚一个人在病房，林夏就发现手机不见了踪影。昨夜梁欢发来消息说想谈谈，却没定下具体时间地点。眼下这情形，今日怕是无法赴约了。她下意识想给梁欢发条消息说明，可翻遍随身物品，那个熟悉的白色手机依然不知所踪。
男人微微一怔，眸底掠过一丝思索的暗芒。他在脑海中快速回溯着晨光熹微到此刻的每一个细节。
他眼尾轻挑：“抱歉，我没看到。”
林夏有些不安的搅了搅剩下的有些凉了的粥：“哦…没事，估计是落在公寓了…”
她一向最厌恶失约的人，却没想到这次食言的竟是自己。林夏望着手背上泛着冷光的针头，一缕自嘲的笑意从唇边溢出，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