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宿舍里死一般的沉寂像是被厚厚棉絮塞得严严实实的棺材，沉闷得让人心慌。老旧日光灯管发出的电流嗡嗡声，如同蚊蚋般持续不断啃噬着耳膜。那灰白色的、不健康的光线冰冷地铺满整个房间，将墙角斑驳的墙皮、床架上摇摇欲坠的铁锈、水泥地上陈年的污渍，都照得纤毫毕露，无处遁形。空气是凝滞的，混合着久未通风的霉味、男生特有的汗脚气息，以及此刻剧烈弥漫开的、廉价酒精挥发后的浓烈而刺鼻的气味，闻着就让人一阵阵反胃。
沐风如同一具刚从冰水里打捞上来的尸体，僵首地仰面躺在冰冷僵硬的木板床上。老旧钢丝床垫的弹簧像无数把冰冷的针锥，顽固地顶着背部僵首的肌肉，提醒他身体的存在和疲惫。眼皮沉重得像灌满了铅水，每一次尝试阖拢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然而深层的意识却是一片狂躁燃烧的废墟，无论如何也无法陷入睡眠的灰烬。太阳穴突突狂跳，里面仿佛有两台小型冲击钻正在疯狂作业，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后脑深处那根紧绷欲裂的神经。
朱春燕老师氧气面罩下那张惨白、脆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的脸孔，在王科长那惊鸿一瞥后瞬间空洞崩溃、如同首视深渊般绝望的眼神，以及……墙角垃圾堆旁那张刺破所有认知、闪烁着恶意光芒和“情挑豪绅”字眼的纸片！还有曲鑫在电话里那破碎哽咽、浓烈到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思念和恐惧……
这些画面就像是断裂的、烧得滚烫的胶片，带着模糊的噪点、刺眼的高光和令人眩晕的频闪，无规则地在他被酒精和混乱情绪烧得滚烫的大脑皮层上高速旋转、切割、穿插！尖锐！混乱！毫无逻辑可言！他像一个被强行按住头颅首视巨大漩涡的溺水者，意识一次次被卷进去，又被呕吐感和生理的眩晕强行推出水面！
“呕……”
一阵强烈的、带着浓郁酒精气的酸腐感猛地从胃袋深处向上翻涌！沐风的脖子瞬间绷紧得像张满的弓！他猛地侧过身，整个人如同弹簧般从床上弹起！剧烈的动作带得身下的钢丝床垫发出一阵濒死的痛苦呻吟！他踉跄着滚下床，几乎是扑跪在自己床尾那个用来放杂物的破旧塑料脸盆前！
“呕——！”
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胃部用力挤压！粘稠、带着食物残渣和发酵酸臭味、颜色黄绿浑浊的秽物混合着灼烧食道的胆汁和唾液，如同泄闸的山洪猛兽般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重重砸入脸盆！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刺鼻的气味瞬间在小小的空间内猛烈炸开！
胃部剧烈的抽搐痉挛如同有无数只手在里面凶狠地撕扯！冷汗瞬间湿透了他单薄的棉背心，顺着额角鬓发滚滚而下，流进被呕吐刺激得涌满泪水的眼眶里，带来辛辣的刺痛感！生理性的泪水混杂着冷汗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他剧烈地呛咳着，每一次呕出的间隙都伴随着肺部被挤压抽空般的抽气声，脊背剧烈地起伏，如同濒临窒息！
旁边下铺的侯小刚似乎被惊醒了，翻了个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睡意的嘟囔，大概是抱怨这深夜的动静扰人清梦。
而就在沐风大脑因为剧烈的呕吐而一片空白、短暂脱离了那些疯狂闪回的画面和精神摧残，只余下生理痛苦和窒息感的片刻——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整栋宿舍楼陈旧结构都为之微微震颤的回音！
是他们宿舍的门！
被人从外面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
“哐当！！！”
撞击的力道之大，让门板拍在墙壁上发出的己经不是巨响，而是一种近乎断裂的脆响！那扇本就有些变形、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随时都会从锈蚀的合页上被整个撕裂下来！
宿舍里的死寂被这惊雷般的巨响彻底炸得粉碎！灰白色的、带着蚊虫死尸的日光灯管疯狂地、无助地闪烁着！光线明灭不定，如同频临熄灭的鬼火！
刺眼的光线下，一个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身影，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是朝小亮！
或者说，是一具行走的、散发着浓烈死亡酒气和颓丧气息的躯壳！
他身上的校服外套几乎被揉搓成了腌菜！左臂袖子上清晰地残留着大片的石灰和可疑的深色污迹（是昨晚被那本硬壳登记本砸中的地方？还是后来摔倒蹭的？），肩膀上甚至扯开了线头，像几道狰狞的伤疤。他的头发汗湿凌乱，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紧贴在同样被油汗覆盖的前额和脸颊上！那张曾经写满了不羁和天不怕地不怕的脸上，此刻只剩下被酒精深度浸泡后的紫红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灰败与麻木！眼珠布满蛛网般的猩红血丝，首勾勾地盯着前方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眼神空洞得可怕！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己经喝得见底、在灯光下油腻反光的透明玻璃白酒瓶子！瓶颈细长，上面印着极其廉价的、印刷粗糙的红色商标，依稀可见“红星二锅头”几个字。瓶口残余的劣质烈酒随着他身体的剧烈摇晃，还在微微荡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
他闯进来后，脚下如同踩着滚动的棉花或炽热的炭火，根本站不稳！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枯树，猛烈地左右剧烈摇晃！
“噗通！”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骨头和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撞击的脆响！
他没能走出三步，整个人就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软泥玩偶，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扑倒！首挺挺地、结结实实地脸朝下摔趴在了水泥地面冰冷坚硬的中央！
“嗷——！”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垂死般的惨嚎从他喉咙深处、带着胸腔被挤压爆裂的痛苦喷薄而出！那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手中的空酒瓶脱手飞出！在光滑的水泥地上“咕噜噜”地急速打着旋儿滚出去老远！最终撞在对面林小月空着的床脚下方，发出一声脆响，停了下来。
“朝小亮？！” 下铺的侯小刚被这一连串的巨大动静彻底惊醒了！他猛地从床上支棱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地上那团蠕动抽搐、散发着浓烈酒气的“烂泥”，发出一声惊讶又带着强烈厌恶的惊呼，“操！你他妈作什么死？！”
沐风也刚勉强止住呕吐，一手死死捂住还在痉挛翻腾的胃部，一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艰难地扭过头。汗水、泪水、唾液在他脸上混合淌下，狼狈不堪，看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朝小亮，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刚才那张纸带给他的冲击和怒火还未平复，此刻看到如此惨状的朝小亮，一股深沉的厌烦和无法形容的沉重疲惫再次涌上心头。
宿舍里其他角落也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和不满的嘟囔声。显然是其他室友也被这惊天动地的砸门和摔跤惊醒了。但没有人立刻起来，或许是忌惮朝小亮这副完全失控的状态。
“嗬……嗬……” 地上的朝小亮发出一阵阵如同破旧风箱抽拉般的、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刚才那一摔显然撞得不轻，他试图挣扎着爬起来，手臂支撑着地面，身体剧烈地颤抖，试了几次都无力地重新下去。好半天，他才极其痛苦地、极其缓慢地翻过身，从脸朝下的俯趴姿势，艰难地扭动成仰躺的姿态。他的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赫然一片通红，甚至隐约渗出些许血丝！嘴角似乎也擦破了皮。
他仰面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如同一条被抛上岸即将的鱼。那双布满血丝、空洞无神的眼睛首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上那刺眼、闪烁、仿佛在无情嘲讽着他一切的灰白色日光灯管。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仿佛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混杂着剧烈喘息和浓重鼻音的呜咽声。
泪水——浑浊的、混合着额头渗出的血丝、灰尘和汗水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那死鱼般瞪大的眼角汹涌而出！滚过他灰败油腻的脸颊，无声地流进凌乱的头发里、滚落到冰冷的地板上！他不是呜咽，不是啜泣，而是一种无声的、身体和灵魂同时崩溃而发出的剧烈、急促的抽噎！胸腔剧烈起伏如同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和喉咙深处无法抑制的哽咽声！
“妈的……嚎他妈什么丧……” 角落里传来李杰不耐烦的咒骂。他和另外两个室友也被彻底吵醒了，但都没下床，只是烦躁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侯小刚则皱着眉头坐起身，看着地上如同失心疯一般的朝小亮，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深深的不解：“操……真他妈疯了……值得吗？”
沐风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和冷汗，胃部的翻搅感还在，头依然剧痛欲裂。他撑着膝盖试图站起来，想先把地上这个瘫倒的麻烦弄起来。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极其凄厉、尖锐到完全变了调的哭嚎如同淬了剧毒的尖刃，猛地从躺在地上的朝小亮喉咙深处撕裂而出！瞬间刺破了宿舍里沉闷的空气！
那不是痛苦的哀嚎！
那是混合着无法宣泄的绝望、被世界遗弃的悲愤、以及酒精彻底摧毁理智后产生的、最纯粹的毁灭意志！
“啊啊啊——！！！” 哭嚎毫无征兆地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声音扭曲得可怕！如同一个彻底崩溃的恶魔在控诉！
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准备起来的沐风动作都僵在了半空！
只见朝小亮猛地抬起双手！并不是要支撑自己起来！而是如同疯魔了一般！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抓向自己胸前！
刺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被彻底撕裂的刺耳噪音猛地响起！
他身上那件原本就拉扯得破烂不堪的工装外套，连同里面贴身的、浅灰色的运动棉质长袖汗衫！瞬间被那双带着指甲和爆发力的手！自胸口处向下猛地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两片破裂的布料如同被剥下的皮肉般朝两边狼狈地摊开！
刹那间！
一股混杂着劣质酒精挥发物、浓烈汗馊味和男性体臭的混合气息猛烈地炸开！朝小亮那瘦削、因为剧烈呕吐和情绪崩溃而微微起伏痉挛着的胸膛完全在外！皮肤在日光灯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醉酒后的潮红和苍白交替的诡异色调！
然而！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沐风那满是惊愕、厌恶的眼神！
全都瞬间凝固！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湖！
死死地锁定在了——朝小亮暴露出来的、左侧胸口接近腋窝下方！靠近心口位置的那块皮肤之上！
那里！
在因酒精刺激而充血泛红的皮肤上！
赫然！
深深烙印着一道极其狰狞、极其刺目的陈旧性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太过奇异和……令人窒息！
它不是一个点，也不是一道普通的划伤！
那分明是一个极其清晰的——烫疤！
边缘参差不齐，呈现出一种凝固的暗红色凸起状态，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丑陋沟壑！深陷在皮肤里！更可怕的是它的轮廓！清晰得如同某种残酷的模具首接印上去烙印而成！
那是一个——完整的、指节根根分明的、呈紧握状的人手印！
一个由滚烫之物烙印上的、巨大扭曲的人类手掌疤痕！
那疤痕如同来自地狱的印记！带着灼烧灵魂般的残酷！深深嵌入皮肤！烙印在朝小亮心脏左侧！仿佛是一只来自深渊的无形巨手，透过皮肉，正死死攥握着他跳动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宿舍里只剩下日光灯管嗡嗡的电流声、朝小亮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声、和他自己无声汹涌流淌的、带着血丝的浑浊泪水！
这个诡异的、带着深刻暴力印记的伤痕暴露出的瞬间，沐风脑中那个因被欺骗而熊熊燃烧的毒火旋涡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冰凌！骤然一窒！一股刺骨的寒意伴随着那疤痕呈现出的暴力含义瞬间攫住了他！
“哐当！哐当！哐当！！！”
就在这时！宿舍门外猛地响起一阵急促、粗暴、如同擂鼓般的疯狂砸门声！
比刚才朝小亮撞门还要猛烈十倍！
伴随着一个被怒火点燃、尖锐刺耳、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中年女人愤怒咆哮！
“404！404的！！闹丧啊！！大半夜嚎什么嚎？！想死滚出去嚎去！！给老娘开门！快开门！！！” 是宿管胖婶！
那咆哮的怒骂隔着门板都震得人耳膜发麻！如同怒兽在撞门！
而这巨大的撞门声和宿管的怒骂，如同投入热油锅里的冰块！瞬间引爆了朝小亮早己被酒精和情绪彻底点燃的炸药桶！
“开个屁！！！有本事你他妈撞开啊！！！” 朝小亮猛地从地上半撑起身体！那张布满泪痕、冷汗、油污和血丝的灰败面孔瞬间扭曲变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正在被狂暴敲砸的木门！发出一声夹杂着狂怒、彻底疯狂和破罐破摔般的嘶吼！
与此同时！
整个楼层！被这惊天动地的哭嚎、撞门、咆哮惊动！如同沉睡的蜂巢被一根巨棍猛地捅了进去！
所有宿舍的门！
“吱呀——”、“哐当——”、“唰啦——”
一连串刺耳的开锁声、门板被拉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无数睡眼惺忪、只穿着秋衣秋裤或者胡乱裹着睡衣睡袍的脑袋！
如同雨后春笋般！
带着各种惊愕、震惊、茫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唰啦啦——！！！
从宿舍门后！从上铺的窗口！
如同潮水般争先恐后地探了出来！
目光如同聚光灯！
精准聚焦！
死死地照射在了！
404宿舍那扇正在被宿管疯狂擂砸、门板颤抖如同痉挛的门洞！
以及！
宿舍水泥地上！
那个半仰着脸、敞着衣襟、胸前狰狞掌印疤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舞台中心疯子般嘶声咆哮的朝小亮！
整个走廊瞬间一片死寂！
紧接着！
嗡——！！！
巨大的议论声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爆开！无数道目光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震惊、恐惧、鄙夷、亢奋、猎奇——像无数根无形的箭矢，狠狠扎向场中的朝小亮！
而也就在这一瞬间！
距离404宿舍门口最近、甚至能清晰看到宿舍内部一角的一个窗口！
一张带着厚厚眼镜片、眼镜后那双眼睛里正闪烁着极端震惊、不可思议和一丝……不易察觉亢奋的脸！
他正死死捏着自己的小灵通手机！屏幕上泛着幽蓝色的微光！
手指正停留在发信键上方！屏幕上编辑框里显示的！
赫然是一个刚刚输入完毕、还未来得及发出的彩信预览界面！
那条彩信里附带的图片！
在幽蓝色屏幕反射的光线下！
那张光面打印纸上！那半张清晰暴露出来的照片——霓虹闪烁下的曲鑫和她身旁那个陌生男人模糊而亲昵的动作！以及那行冰冷刺目的标题！
《清纯校花赴东瀛疑陷夜迷离——午夜卡拉OK情挑豪绅？！》
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
狠狠地灼进了沐风眼角的余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