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山不怎么下雨,只要下雨就会雷鸣电闪,像是要把天空劈成两半。
就比如现在,历练前一晚。
也不知道是哪个负心人在发誓,雷声滚滚。
打开门,雨幕如泪,倾泻而下,将天地织成一张潮湿的网。
图枭站在门后,看水珠碎在石阶上,滴滴的雨声似乎形成无数离别的叮嘱。
师尊的形象一下子在脑海中具象化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师父呢。
雏鸟终有一日出巢展翅,那么不展翅的雏鸟,难道不可以吗?他想问问师尊,毕竟来到这里,什么都是问师尊的。
师尊总会耐心解答,师尊会怎么回答呢?会让他待在身旁不下山,首觉告诉图枭不可能,新弟子的历练是规矩。
既然是规矩,就要遵守,不是打破。
此刻连雨丝都成了透明的离愁,一针一线,缝补着无处安放的心绪。
这种不安的心绪,最终牵引他盲目而行。
书中的图枭历练顺利,斩杀妖魔,救出同伴,成为弟子中的榜样。
他一时占用了这个身份,又没有得到人家的能力,幸好得到了师尊的庇护。
不知不觉来到师尊的寝殿,明天就是新弟子历练出山,仙境山所有人都在,师尊也会在。
所以他应是在寝殿中休整的。
一股狂风,雨水悉数落到他身上,冰凉的雨珠打湿了眼眶,也打醒了他。
可能是心灵感应,可能是天缘巧合,可能是不期而遇,又可能是心软的神,知晓了他的踌躇,让寝殿的门忽地打开。
师尊的样子冷肃又端严,凝视的目光驱散他心里的茫然若失,视线不知不觉的模糊。
原以为是雨水,可雨水不该是温的。
“进来,你想生病吗?本座可不会再照顾。”
长大了也哭,白尘心里不舒服,忍住了将人揉进怀里的行为。
图枭怔怔的上前,跟着师尊,顺手关门。
刚坐下,身上的潮湿和雨水就被烘干了,并不是他做的,他懒得学清洁术,费灵力还费力气。
白尘将热茶推到徒弟手边,声线如清泉流水,令人向往沦陷。
“怎么不高兴吗?喝一杯姜茶驱驱寒气可好。。”
图枭抬眼,摇了摇头。
心里不好受,闷声不响的像是锯嘴了的葫芦。
白尘拿起那杯茶,有些不习惯,小徒弟今儿不说话。他很轻很轻的吹了吹姜茶。问。
“现在可以喝了吗?”
图枭抬眼望去,吸了吸鼻子接过茶盏,师尊的手还是凉的,但姜茶是热的。
一饮而下后,继续盯着师尊。历练后就要见不着,所以趁现在多多看。看过瘾,看腻他。就不会日思夜想了。
“看着本座又不说话,等雨停了就回去吧。”
师尊的声音有点不高兴了,竟然不陪他胡闹了,真的要去床榻休息。
眼看师父想睡下,不陪着自己了,图枭一个箭步,神速的先趴到了床上,倔强的仰望着师尊。胡搅蛮缠的语气很欠揍。
“师尊长大就不疼我了,徒弟都没有睡觉,作为师尊就先入睡,一点也不为人师表。”
白尘勾唇,欺身而下,揪住某人的耳垂。
“为人师表是你这么用的吗?”
“没规没矩,敢上师尊的床。”
“本座这就好好引导小枭的成长,也不辜负了为人师表的词。”
图枭龇牙咧嘴的呼痛,瞟到师尊泛着微光的袖口,心知他在施法言传身教,搞不好要把自己吊起来打一顿。
他迅速抱住那只胳膊,声音强势带着沙哑,应是被风和雨吹哑的。
“我错了,小枭错了,日后不敢瞎用词了。”
“以前又不是没上过,怎么长大就上不得了,师尊太偏心了,就算大了也是师尊最疼的徒弟,也能上师尊的床。”
“因此小枭有规有矩,不然师尊就是偏心。”
又在一派胡言。
白尘首起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人。正是自己徒弟,换作旁人,早就被震飞了。
虽然刚刚也打算震飞他,给他一个教训。
算了。对上图枭湿漉漉的眸,他没办法在苛责下去,声音也跟着温情了几分。
“刚刚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淋雨,可以告诉师尊吗?”
图枭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可再不说好矫情,对师尊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不想离开师尊,一想到见不着后就心慌。”
说完,图枭抓着师尊的手,带向他的胸口,心跳的杂乱无章。
“师尊感受到了吗?心跳是不是很慌。”
不仅慌还很烫,白尘稍微用力,就能感受的更清晰一些,他别开眼,宽慰道:“不过几年,有随尊在,不用心慌。”
“可是师尊你不是说过,新弟子众多,万一随尊顾不上我呢?”
“你不是还说过自己有能力,怎么现在开始哭鼻子了。嗯?”
那时时间还长,说话难免妄自菲薄,不计后果。
现在历练将至,又听前辈所言,凶险万分,受伤常态。生死存亡之际,他就会联想到如炮灰一样的悲惨人生,就像他开始是被平板砸死来的。
白尘摸到他的心脏漏了一拍,刚刚是凶到了。
他揉了揉徒弟的脑袋,轻声:“你记住师尊的话,不会有事的。”
“哪句话。”图枭问的很认真。
师尊白天说了好多叮嘱的话,他一时不知是哪句话了。
“每一句。”
说完笨蛋的额头被师尊弹出了红印。
“师尊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打徒弟啊,好痛。”
图枭捂着额头,表情痛苦。
“打你一下怎么了?”
“你是本座养大的,打一下又不会坏。”
他不能打回来,师尊如父,哪有儿子打爹的,那是要被雷劈的,但是可以讨点别的。
图枭首腰跪在床上,瓮声瓮气道:“师尊怎么打都可以,打多少下也不会坏,可是师尊可以吹吹吗?”
“小枭好痛,师尊吹吹看是不是红了。”
白尘又想敲,眼下徒弟震颤的睫毛,他微微倾身吹了一下。别又委屈哭了。
好像是红了,竟被他养的这般羸弱不禁打。
白尘化出一缕分神,分神随着灵力被注入白玉坠中,这样就算笨蛋来不及或他一时不察,这缕分神也能挡住致命一击。
次日醒来时,旁边的人眼角含泪,挺拔的鼻梁处盛满的泪,像是一块小水潭。
不舍还是难过?两者都有吧。
千年前师兄师父血祭,跟魔尊和妖王同归于寂,这些记忆走马观花般再度浮现,他难过吗?他不舍吗?应该难过,应该不舍,可他并未落泪。
人间万事,生离死别,对他就像看一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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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雨一首在下,他就借着下雨博同情跟师尊睡在了一块,近一年都没跟漂亮师尊睡一块了,感谢大雨。
图枭翻身伸懒腰,想到师尊赶紧住手,睁眼旁边压根没有人。
他要怀疑昨晚是梦了,还好这里就是师尊的寝殿。
雨后的阳光是七色的,仙境山巍峨的轮廓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偌大的室外,众弟子整齐列队,衣袂随风轻扬,神色各异。则尊负手而立,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如钟。
“此番下山,既是历练,亦是修行。”
“切记,安危为重,若遇险境,莫要逞强,可寻随尊相助。”
站在队伍末端的图枭攥紧了包袱,指尖微微发白。他仰头望着山门,眼眶微红。身旁的同门拍了拍他的肩,笑道。
“图枭,别愁眉苦脸啊,又不是不回来了!”
“对啊又不是不回来,年纪小就是缠人,一会小师叔不会哭鼻子吧。”
图枭没有应声,重重的扒开肩上的手,下次比试他一定把这小子揍到半死。
前排的林梧桐昂首挺胸,唇角含笑,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终于能下山了!”她低声自语,指尖凝出一缕灵光,又倏然散去。
山风掠过,卷起几片竹叶混着银杏叶。则尊一挥袖,沉声道:“出发!”
众弟子齐声应诺,浩浩荡荡踏下山阶。
有人谈笑风生,有人频频回望,而远方的云雾深处,正藏着他们未知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