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的空气带着慵懒的燥热。用餐过后,许诚独自离开,身后跟着白剑心赐给他的两个仆役,两个脚步声亦步亦趋。
“不必跟着,”许诚头也没回,声音平淡无波,“我只是去回春堂寻些药,片刻就回。”
“奴婢奉老爷之命,贴身侍奉姑爷。”两个仆役低头拱手,恭敬地说道。
两个贴身侍奉的仆役,很难不是眼线。许诚神态依旧平淡,他扭响着指关节,思考着对策。正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一丝嘲弄:
“寻药?是去寻你那小情人吧?”白珏从阴影里踱步而出,一身月白云纹常服,发髻简单,只簪一支白玉梅花簪,衬得肌肤胜雪,清丽得不染尘埃。她仿佛洞悉一切般看着许诚,微微歪头,唇边噙着一抹冷峭的弧度,“那小姑娘就这样让你念念不忘?片刻都等不得?”
随后她转头对着那两个仆役说道,“你们退下吧。”
“遵命。”两个仆役没有抬头,拱手后退。
许诚脚步一顿,转过身,对上了白珏的目光,“谢夫人解围了。”
白珏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快。她上前挽住许诚的手臂,说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也要亲自看看你和那回春堂的小姑娘究竟如何关系。”
说罢,二人一同踏出了那垂花拱门。
“我去回春堂,确实只是买药。”许诚坦诚地说道,声音压到只有夫妻二人能听得见,“至于青萝姑娘,我与她有笔交易。她替我行针通络;我教她些粗浅功夫,强身健体,也算互惠互利。”
“府中风言,我从来不信。你的话,我也不全信。”白珏嘴角勾起弧度,微微笑道。
“你我如今一根绳上的蚂蚱,互相信任才是正道。”许诚语气依旧平静。
许诚停下脚步,买了一根糖葫芦。白珏从他手上一把夺过,吃了起来,包裹的剔透红糖配着不错的山楂,酸甜可口。她看着许诚,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心虚或伪饰,却只看到一片近乎无赖的坦然。片刻,她轻轻哼了一声,又挽起许诚的胳膊,“眼见为实,这交易本质如何,我一看便知。”
二人挽着手,有说有笑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俨然一对和睦的夫妻。
一到回春堂,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青萝正踮着脚,在药柜高处翻找着什么,嘴里还小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微微汗湿的额角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显得格外生动活泼。
听到脚步声,青萝回过头,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许大哥!你来啦!” 笑容在看清许诚身旁那抹清冷月白的身影时,如同被冻结般僵在脸上,随即飞快地转化为一丝慌乱和局促。“白……白小姐!”她连忙放下手中的药匣,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小脸微微泛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青萝姑娘不必多礼。”白珏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目光落在青萝那张因慌乱而更显娇憨的苹果脸上时,眼底深处那点锐利的审视竟奇异地柔和了。许诚的胳膊被挽得更紧了,感受到了白珏沉静神色下掩藏的兴味。白珏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略显空荡的堂内,“赵老板呢?”
“爹……爹在后院炮制药材呢。”青萝声音细若蚊蚋,飞快地瞟了许诚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和莫名的喜悦。那个白小姐亲自来了?近看比远远看她在高台上更加美丽。看着夫妻二人的状态,她随即又低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许诚对青萝那点小心思毫无所觉,只当她是见到白珏紧张。他自然地开口,语气熟稔中带着兄长般的随意:“青萝,按上次的方子,分量照旧。另外,今天还得麻烦你行一次针。”他顿了顿,目光瞥向后院方向,“陈统领如何?”
青萝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小脸上浮现出医者的认真:“陈统领内腑震荡得厉害,但根基未毁。爹用了秘制的续骨膏,肋骨愈合得比预想要快。他醒来后一首很沉默,但会帮着堂里干些粗活。”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同情。
白珏安静地听着,目光在许诚和青萝之间流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青萝对许诚那份毫不掩饰的亲近和依赖,以及许诚回应时那种自然而然的、带着几分纵容的熟稔。这感觉很奇特。而青萝看向自己时,那眼神里除了敬畏,还藏着小小雀跃。这丫头,心思简单得几乎写在脸上。
“青萝姑娘,”白珏忽然开口,声音放柔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哄劝的意味,“我有些好奇这针灸之术,不知可否在一旁观摩?绝不打扰。”她眼神清澈,带着求知般的真诚,让人难以拒绝。
青萝一愣,小脸更红了,连忙摆手:“啊?不,不行的白小姐!行针需静心凝神,旁人在侧,气息纷扰,会……会分心的!而且......”
她渴求地看着许诚。许诚先是一愣,随后连忙开口道,“夫人,青萝说得在理。你就在前堂稍坐片刻,如何?”
白珏偷偷拧起许诚侧腹的一块小肉,点了点头,语气清冷如常,“也好。青萝姑娘,有劳了。”她转身,仪态万方地走向堂中待客的椅子,月白的裙裾拂过地面,不染纤尘。
静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药香和阳光,只余下几缕从高窗透入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燃烧后淡淡的焦苦味和药油的气息。
青萝插好门闩,背对着许诚,小手紧张地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才转过身来。刚才面对白珏的局促瞬间消失,只剩下全然的担忧和心疼。她快步走到许诚面前,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水汽氤氲,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许大哥!快让我看看!那天……那天流了那么多血……吓死我了!”她不由分说就去解许诚的外袍系带,动作急切又小心。
许诚顺从地抬起手臂,任由她动作。靛青布袍褪下,露出缠满绷带的上身。绷带下,胸肋处那道深长的伤口轮廓清晰可见,边缘还隐隐透着暗红。青萝倒吸一口凉气,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绷带边缘,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还疼不疼?那个陈群……下手也太狠了!”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忍住泪水,但声音里的哽咽却藏不住。
“无妨。”许诚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安抚。他看着青萝泛红的眼眶和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他冷硬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像兄长般,用指背轻轻蹭了蹭青萝沾着泪珠的柔软脸颊,“皮外伤而己,死不了。倒是你,哭什么鼻子?回春堂的小神医,这点阵仗就吓到了?”
青萝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但小脸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层更深的红晕,一首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她飞快地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声音细若蚊吟:“谁……谁哭了!我是……是心疼药!”她胡乱抹了把眼泪,转身去取针囊,借着动作掩饰砰砰乱跳的心,“快躺下!这次行针要加几个穴位,帮你稳固内息。”
许诚依言在铺着干净棉布的草席上躺着,闭上眼。他能感觉到青萝微凉的手指带着轻微的颤抖,在他胸腹间寻找穴位。她的气息有些不稳,带着少女特有的、淡淡的馨香,拂过他的皮肤。
“许大哥,”青萝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勇气,“你和白小姐,发展得很好吗?”她一边下针,银针带着一丝清凉的真气刺入穴位,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诚的表情。
“青萝,”他打断她,声音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兄长口吻,“我与她之间的事,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好与不好。”他顿了顿,看着青萝瞬间黯淡下去、带着失落和困惑的眼神,放缓了语气,“你还小,这些事不必操心。专心行针,嗯?”
“哦……”青萝闷闷地应了一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失落。
她抿了抿唇,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回心底,指尖捻动银针,一丝丝温和的生气顺着针尖渡入许诚受损的经脉。静室里,只剩下银针细微的嗡鸣和两人交错的、带着各自心事的呼吸声。
前堂,白珏端坐椅上,素手端起伙计奉上的清茶,浅浅啜了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药柜上密密麻麻的标签,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后院静室方向传来的、极其微弱的动静。她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瓷壁上轻轻划过,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无人处悄然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