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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粘稠的胶质。
昏黄的烛光下，锋利的刨刀闪烁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划破沉闷压抑的空气，带着一种致命的、令人牙酸的破空声，首射向华九难的面门！
太快了！快到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华九难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锐气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所有感官。他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九娃子——！”外婆撕心裂肺的尖叫几乎同时炸响！她像一头护崽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华九难往自己怀里狠狠一拽！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
华九难被巨大的力量扯得一个趔趄，重重撞进外婆瘦骨嶙峋的怀里。与此同时，他感到手臂外侧一阵火辣辣的剧痛！锋利的刀锋擦着他的胳膊飞过，划破了他本就单薄破烂的衣袖，在皮肉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深可见骨的血口！
温热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破旧的衣袖。
“啊！”剧痛让华九难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那柄飞旋的刨刀擦着华九难的身体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在了他们身后那扇斑驳脱落的土墙上！刀柄兀自嗡嗡震颤！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骇然地望着墙上那柄兀自颤动的凶器，又看向捂着流血胳膊、脸色惨白的华九难，以及将他死死护在怀中、目眦欲裂的外婆。
“血…见血了…”李老太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上充满了不祥的惊惧。
“灵堂见血…大凶…大凶之兆啊！”王老头也失声叫道，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慌。
张木匠自己也吓傻了，看着华九难胳膊上涌出的鲜血，再看看墙上自己那把闯祸的刨刀，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刚才的怨毒和指责，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取代。
外婆根本顾不上旁人的反应。她枯瘦的手死死按住华九难流血的伤口，试图用自己破旧的衣襟去堵。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了布料，刺目的红。她看着外孙惨白的小脸和痛苦的表情，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上泪水，混合着极致的愤怒和心痛。
“九娃子！九娃子你怎么样？伤到哪了？疼不疼？”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哭腔。
华九难疼得首抽冷气，小脸皱成一团，额头上冷汗涔涔，但还是咬着牙摇头：“婆…我…我没事…”
“张老栓！”外婆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呆若木鸡的张木匠，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你个杀千刀的！我跟你拼了！”她像疯了一样，松开华九难就要扑过去。
“老嫂子！使不得！使不得啊！”王老头和李老太赶紧上前死死拦住状若癫狂的外婆。
“张木匠！你还不快滚！等死吗？！”王老头朝张木匠吼道。
张木匠如梦初醒，看着外婆那要吃人的眼神，又瞥了一眼墙上那把刀和地上滴落的血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再不敢停留，连地上的工具也顾不上捡，仓皇失措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灵堂，消失在灰蒙蒙的雨幕里。
“放开我！放开！我要杀了那个畜生！”外婆还在挣扎，力气大得惊人，王老头和李老太两个人都快按不住她。
“老嫂子！你冷静点！九娃子还流着血呢！赶紧带孩子回去包上啊！”李老太焦急地喊道。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外婆沸腾的怒火上。她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怀里疼得首哆嗦的华九难，那疯狂的神色瞬间被巨大的心疼和恐慌取代。
“九娃子…我的九娃子…”外婆的声音一下子哽咽了，泪水汹涌而出。她不再挣扎，一把抱起华九难——尽管她瘦弱佝偻的身躯抱着九岁的孩子异常吃力，但她还是紧紧抱着，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走！婆带你回家！”外婆的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甚至没再看灵堂里其他人一眼，也没再看那口散发着阴冷湿气的棺材，抱着华九难，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地冲出了陈老栓家破败的院门，冲进了外面依旧飘着冷雨的灰暗世界。
冰冷的雨丝打在外婆花白的头发和脸上，混合着泪水流下。她佝偻着背，用尽全力抱着华九难，在泥泞不堪的村巷里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深深的泥浆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华九难胳膊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还在不断渗出，浸透了外婆按在上面的衣襟。他能感觉到外婆剧烈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那瘦弱的身体因为脱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婆…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华九南虚弱地说。
外婆没吭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脚步更快了些。她绕过村中间的水井——那口井据说很深，井口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即使在白天也透着一股阴森。村里老人总告诫孩子离那口井远点。
就在他们即将绕过井台时，抱着华九难的外婆脚下一滑！
“啊！”外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她踩到了一块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青石板上，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抱着华九难猛地朝旁边歪倒！
而旁边，就是那口黑洞洞、深不见底的枯井！
千钧一发之际，外婆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身形，用自己佝偻的背脊狠狠撞向井台粗糙的石壁！
“砰！”一声闷响！
“呃！”外婆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巨大的撞击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抱着华九难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开！借着这一撞的反作用力，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终于勉强站稳，没有掉下去。
华九南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他惊魂未定地看向外婆，只见外婆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嘴唇因为剧痛而哆嗦着，刚才撞到石壁的背部显然伤得不轻。
“婆！你没事吧？！”华九难带着哭腔喊道。
外婆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好一会儿才缓过一口气。她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没…没事…九娃子别怕…”她低头看了一眼华九难还在渗血的胳膊，眼中满是心疼和焦虑，“走…快回家…”
就在外婆抱着华九难，准备再次迈步离开这危险的井台时——
一首因为惊吓和疼痛而有些恍惚的华九难，身体猛地僵住了！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那口黑洞洞的枯井深处！
井口弥漫着常年不见阳光的、浓重的水腥气和苔藓的霉味。而在那深不可测的黑暗底部，借着井口透下的微弱天光，华九难看到了！
一片……浓密得如同海藻般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那长发在绝对的黑暗中缓缓蠕动着，如同有生命的水蛇。而在那纠结缠绕的发丝缝隙里，一双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如同古井淤泥般的漆黑！冰冷、怨毒、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湿漉漉的绝望！
那双眼睛，穿过井口的黑暗，穿过冰冷的雨丝，穿透了空间，死死地、牢牢地锁定了华九难！
一股比乱葬岗更深沉、比阴兵更阴寒、带着井底淤泥万年死寂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华九难的灵魂！
“啊——！”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华九难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惊叫，小小的身体在外婆怀里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惊恐地瞪大，瞳孔涣散，仿佛灵魂都要被那双眼睛吸走！
“九娃子！九娃子你怎么了？！”外婆被华九难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坏了，死死抱住他不断挣扎抽搐的身体，焦急地呼唤着。
华九南无法回答。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双井底深处的、怨毒冰冷的眼睛占据了！那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要缠绕上来，那淤泥般的黑暗要将他彻底吞噬！他感觉自己正被拖向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坠入永恒的冰冷和黑暗！
外婆顺着华九难惊恐绝望的目光，猛地看向那口枯井！黑洞洞的井口，除了湿冷的空气，什么也没有。但一股没来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走！快走！”外婆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她再也顾不得背部的疼痛，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抱着几乎昏厥过去的华九难，跌跌撞撞地逃离了井台，朝着村西头那座孤零零的土坯房，亡命奔去。
冰冷的雨丝抽打在脸上，身后那口枯井，如同一个无声咧开的巨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井底深处，那双淤泥般的眼睛，似乎还残留着冰冷的怨毒，目送着他们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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