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板裂开的脆响和弥漫开的阴冷气息,像无形的冰水泼进了本就压抑的灵堂。空气凝固了,劣质香烛的气味混合着那股湿冷的腥气,令人作呕。张木匠那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刺,扎在华九难身上,让他动弹不得。
外婆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了华九难冰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她那浑浊而锐利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种深沉的恐惧,无声地传递着命令:**不许动,不许看,不许出声!**
华九南僵硬地站着,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脆弱的肋骨。他强迫自己低下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沾满泥浆、露出脚趾的破草鞋。可即使不看,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来自棺材缝隙的冰冷“视线”,如同附骨之蛆,牢牢地锁定着他。那股带着水腥和泥土腐朽味道的阴冷气息,正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试图钻进他的皮肤。
王老头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试图缓和这诡异的气氛:“咳…老张,你看你,一惊一乍的,板子裂了换一块不就得了?兴许是木头潮了,不结实……”他一边说着,一边给旁边的李老太使了个眼色。
李老太会意,也赶紧附和:“是啊是啊,老张,快别愣着了,赶紧把盖板弄好是正经,陈老哥还等着入土为安呢……”她说着,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半步,似乎想去捡地上那块裂开的木板。
“别动!”张木匠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惊魂未定的颤抖。他布满老茧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眼神惊惧地盯着那块躺在地上的裂木板,仿佛那不是木头,而是一条盘踞的毒蛇。“这东西……邪性!不能动!”
他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华九难,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起来:“是他!肯定是这小子招来的!尸生子!天生的晦气!走哪儿哪儿不安生!昨晚上百鬼围宅还不够?今天又……”
“张老栓!”外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狠狠剪断了张木匠的话!她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背脊挺首了一瞬,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慑人的寒光,死死盯着张木匠,“你嘴里放干净点!再胡咧咧,老婆子撕了你的嘴!”
外婆平时沉默寡言,此刻突然爆发的气势,竟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张木匠被这凌厉的目光逼得后退了半步,脸上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又被怨愤取代。
“我胡咧咧?”张木匠指着华九难,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老嫂子!村里谁不知道?啊?九年前,乱葬岗那口薄皮棺材!他娘!死透了硬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他生下的!尸生子!生下来就带着一身死人气!能看见那些脏东西!那就是个祸根!招邪的根苗!这些年村里出的怪事还少吗?哪一桩跟他脱得了干系?昨晚百鬼围宅,今天陈老栓刚走,棺材板就裂!不是他招来的晦气是什么?!”
“尸生子”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华九难的心上!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那些平日里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那些避之不及的目光,此刻被张木匠赤裸裸地、恶毒地吼了出来,像无数根针扎进他的耳朵,刺穿他的自尊。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你放屁!”外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木匠,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九娃子才多大?他能招什么?陈老栓自己身子骨不行,关孩子什么事?你再敢血口喷人……”
“哼!”张木匠冷哼一声,打断外婆的话,眼神怨毒地扫过华九难,“血口喷人?老嫂子,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生下来那会儿,接生的刘婆子咋疯的?她临疯前喊的啥?‘棺材里爬出来的鬼娃!要索命!’这话村里谁没听过?!还有村东头老赵家的二小子,那年冬天掉冰窟窿里淹死前,是不是跟这小子在河边玩过?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飞溅:“昨晚!昨晚那动静!阴兵借道!纸钱铺路!最后那东西刮你家门板子!你敢说跟这小子没关系?!他要是看不见那些东西,那玩意儿能找上门?!他就是个引子!把那些脏东西都引到村里来了!”
张木匠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不仅刺向华九难,也刺向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屋檐下的老人们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看向华九难的目光更加复杂,恐惧、厌恶、排斥……像一层层无形的冰霜,将他彻底孤立。王老头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够了!”外婆厉声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破音。她猛地往前一步,挡在华九难身前,瘦小的身躯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死死瞪着张木匠,“张老栓!你再敢说一句!老婆子今天就跟你拼了这条老命!九娃子是我外孙!谁想动他,先从我老婆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常年别着一把磨得锃亮、用来削藤条的旧柴刀。那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张木匠被外婆这不要命的架势镇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闪烁,不敢再对视,但嘴里依旧不服软地嘟囔着:“哼…护犊子…我看你能护到几时…惹怒了那些东西,谁都别想好过…”
灵堂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白蜡烛的火苗在穿堂风中疯狂跳跃,将众人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如同群魔乱舞。棺材缝隙里散发出的那股湿冷腥气,似乎更浓了。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低头的华九难,身体突然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异常大的眼睛里,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他的视线,越过了争吵的外婆和张木匠,越过了那口黑漆漆的棺材,死死地盯住了——
棺材尾部,那片颜色更深的湿痕。
那湿痕……正在无声地蔓延!
如同活物一般,深色的水渍正沿着粗糙的棺材板纹理,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升!湿痕的边缘,甚至凝聚起了一颗颗微小的、浑浊的水珠,在摇曳的烛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一股更加强烈的、带着淤泥腐烂味道的阴冷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猛地从棺材缝隙里涌了出来!
“呃……”华九难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抽气声,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极度的恐惧和那股冰冷的凝视感再次攫住了他。
外婆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华九难的异样,猛地回头。顺着华九难惊恐的目光,她也看到了那片正在诡异蔓延的湿痕!她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
“嗬……”外婆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晃了晃,枯瘦的手一把抓住华九难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她的嘴唇哆嗦着,用只有华九难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嘶声道:
“闭眼…九娃子…别…别看它…”
然而,己经晚了。
“哐当!”
一声闷响!
是张木匠!他刚才被外婆逼退时,慌乱中一脚踩在了自己掉在地上的那把锋利的手工刨刀上!刨刀的木柄被他踩得猛地一翘,锋利的钢质刀片瞬间弹起,像一道寒光,首首地朝着——华九难的方向飞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