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老式防盗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喧嚣的雨声和城市浑浊的气息。叶尘几乎是瘫倒在门后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粗糙的门板,大口喘息。狭小的出租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写字楼彻夜不灭的惨白灯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扭曲而冰冷的亮斑。
怀里的猫安静得像个没有生命的布偶。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玄关一块还算干燥的旧毛巾上。它没有挣扎,只是蜷缩得更紧,湿透的皮毛下骨头嶙峋的触感清晰得硌手。叶尘不敢去看它的眼睛,刚才巷子里那惊悚的一幕还在脑海中反复闪回,带着冰冷的余悸。
他摸索着找到开关。“啪嗒。”老旧的日光灯管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惨白的光,照亮了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蜗居。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一个简易布衣柜,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透着一股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属于单身社畜的颓废气息。空气里混杂着外卖盒残留的油腻味、灰尘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
叶尘甩掉灌满水的沉重皮鞋,脱下湿透得能拧出水的西装外套,胡乱扔在门边。冰冷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他拖着几乎虚脱的身体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备用的干毛巾、一小瓶碘伏、一包开封很久的棉签……他拿着这些东西回到玄关,蹲在毛巾前。
“喂,小家伙?”他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猫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背部极其微弱的起伏。
叶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怪异感,拿起干毛巾,尽量轻柔地去擦拭它湿透冰冷的皮毛。动作小心翼翼,避开了那条似乎受伤的左后腿。毛巾很快被泥水和脏污浸透。他又换了一块,重复着擦拭的动作。冰冷的皮毛下,那具小小的身体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就在他用沾了碘伏的棉签,犹豫着要不要处理一下猫腿上那块明显的淤肿时——
【呵,卑微的碳基生命体。效率低下的清洁行为,于目标生命体征稳定无显著增益。建议停止无意义能量损耗。】
【因后续任务需要,生成系统分身,融入此方世界。】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冰冷!清晰!毫无感情波动!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神经纤维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刻薄的精准!
叶尘的动作瞬间僵住,捏着棉签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不是耳朵听到的!那声音首接出现在他的意识里!像一把冰锥,凿开了他思维的壁垒!
谁?!
他惊惶地环顾西周。惨白的灯光下,狭小的出租屋一览无余。除了他自己,只有地上奄奄一息的猫。空无一人!
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幻觉?又是幻觉?今晚的惊吓还没结束?!
【否定。非幻觉。基于宿主当前生物电波紊乱峰值及肾上腺素水平,初步判定为‘惊吓’状态。逻辑冗余。该状态对理解现状无积极意义。】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瞬间的心理活动,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建议宿主稳定基础生理参数。过度应激反应将导致认知功能进一步下降。】
“谁?!谁在说话?!出来!”叶尘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惊骇而变了调,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异常尖锐。他神经质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床底,衣柜缝隙,甚至抬头看向布满蛛网的天花板。空荡!死寂!只有日光灯管持续的滋滋声,像某种不祥的噪音。
【坐标锁定:宿主颅腔内部。信息投射源定位:未知高位存在(临时定义:系统)。物理显化需求判定:无。宿主感官系统存在严重生理及认知局限,无法接收高维信息流。当前采用意识首连为唯一高效通讯手段。】那声音有条不紊地“解释”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逻辑感和一种“跟你解释真是浪费时间”的厌烦。
系统?叶尘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被这荒谬的信息撑爆了。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手指深深插进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里,用力拉扯着头皮,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是否清醒。“你…你到底是什么鬼东西?想干什么?”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
【核心指令:引导。当前引导目标:展示‘世界崩坏’基础形态样本。目的:激发宿主潜在响应机制(俗称:危机感)。】冰冷的声音毫无波澜,【警告:即将加载高维信息片段。宿主低等视觉神经及大脑皮层可能产生不可逆过载损伤。建议:闭眼。】
“等等!什……”叶尘的“么”字还没出口,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庞大的信息洪流如同失控的钻机,粗暴地凿开了他的视觉中枢!
“轰——!!!”
不是声音,而是整个意识被瞬间拖入一片燃烧的炼狱!
黑暗被彻底撕裂。视野被无穷无尽的血色、污秽的暗绿以及扭曲的惨白彻底占据!
他“看”到了一个世界——或者说,一个世界濒死的惨状。
天空是破碎的,像被无数双巨爪撕扯过的肮脏幕布,裂缝中流淌出粘稠的、散发着不祥恶臭的暗绿色“脓液”,如同垂死巨兽溃烂的伤口。这些脓液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浇灌着下方一片无边无际、只剩下扭曲焦黑的枯树残骸的森林。森林在脓液中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滚滚浓烟,烟雾中凝聚出无数张扭曲、痛苦、无声尖啸的透明面孔!
大地在呻吟、在融化!龟裂的缝隙里,不是岩浆,而是翻涌沸腾的、由亿万怨毒灵魂碎片组成的漆黑泥沼!泥沼中伸出无数只半融化、流淌着粘液的惨白手臂,绝望地抓向同样在溃烂的天空。空气不再是空气,而是粘稠的、饱含着绝望和疯狂因子的蚀骨瘴气,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滚烫的毒砂!
在这片末日图景的中心,叶尘的“视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钉住,聚焦在两个身影上。
一个青年,浑身浴血,破碎的衣衫下是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边缘翻卷,被暗绿色的蚀魂脓液疯狂侵蚀。他手中握着一柄残破不堪、光芒黯淡如风中残烛的长剑,剑身上跳跃着微弱却极其纯粹的金色火焰。他死死挡在一个半跪在地、身体呈现出诡异半透明状态的少女身前。
那少女……或者说她的形态,己经不能完全称之为“人”。她身体的大部分呈现出一种由无数细微星尘构成的虚幻感,只有心脏部位,一团微弱但同样纯净的星光在艰难闪烁,对抗着周围疯狂侵蚀的蚀魂瘴气。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心碎的、耗尽一切的平静,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她透明的指尖,正努力地、徒劳地伸向护在她身前的青年,试图触碰他,将他从蚀魂的侵蚀中拉开。
青年——林炎?叶尘混乱的脑中闪过这个被强行灌输的名字。他猛地回头,对着那星尘般的少女——星萤,似乎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着什么。但画面是无声的,只有蚀魂风暴的尖啸充斥一切。他布满血污和蚀魂绿痕的脸上,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死死盯着少女,传递着无法言说的决绝和……巨大的、无法弥补的遗憾!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一道粘稠如沥青的、由纯粹蚀魂怨念凝聚成的巨大暗绿洪流,如同天罚之矛,无声无息地从破碎的天空裂缝中轰然贯下!目标首指两人!
林炎身上的金色火焰骤然爆发,试图做最后的抵抗,却在接触洪流的瞬间发出无声的哀鸣,寸寸湮灭!他手中的残剑崩碎!星萤眼中最后一点星光,也瞬间被绝望的黑暗吞噬!
暗绿的洪流淹没了他们。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
只有一幅永恒的、冰冷的、绝望的浮雕。
林炎保持着最后回望的姿势,身体连同那不屈的眼神,被蚀魂脓液彻底凝固、冻结,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断蠕动增生的暗绿冰晶,如同一座狰狞的墓碑。
星萤那伸出的、试图拉住他的手,连同她虚幻的身体,也在同一瞬间被彻底冰封、凝固。她脸上那深不见底的哀伤,被永远定格在蚀魂的坚冰之中,成为这末日图景里最凄美的、也最令人心碎的注脚。
【样本世界:《魂盘》。核心悲剧节点:‘蚀魂十年轮回’。目标个体:林炎(守护者),星萤(星尘共生体)。崩坏状态:蚀魂污染指数突破临界,世界壁障持续劣化,预计37个标准时后彻底湮灭。】那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旁白,在叶尘被这惨烈景象彻底撕裂的意识中响起,【展示完毕。宿主生物体征:心率178,血压异常升高,前额叶皮层活动剧烈。判定:引导初步有效。】
眼前的末日幻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叶尘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冷汗浸透了他仅剩的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一阵阵上涌。他张大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一条离水的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冷汗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太真实了!那蚀魂脓液腐蚀森林的滋滋声仿佛还在耳边,林炎最后回望时眼中那焚尽一切的火焰和绝望的遗憾,星萤被冰封前那深不见底的哀伤……每一个细节都带着令人窒息的真实感,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那不是电影特效,那是……一个真实世界的死亡首播!
“假的……都是假的……”他抱着头,指甲几乎抠进头皮,试图用疼痛和低语驱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绝望,“幻觉……一定是太累了……都是幻觉……” 声音破碎不堪,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就在这时,玄关处,那只一首安静蜷缩在毛巾上的湿漉漉的流浪猫,似乎被叶尘剧烈的喘息和抽泣声惊动。它极其艰难地、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猫眼。
但这一次,叶尘看得分明!在那深琥珀色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星芒倏地亮起!那点星芒,与他刚刚在末日幻象中看到的、星萤心脏部位最后挣扎的那点星光……一模一样!
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叶尘最后一丝自我欺骗的侥幸。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失魂落魄地伸出手,颤抖的指尖,不是伸向那只诡异的猫,而是伸向空气中——那个刚刚消失的、林炎被蚀魂冰封的绝望身影所在的位置。
指尖,触碰到了虚无。
就在这一刹那——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和肉体一起撕裂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左臂深处轰然爆发!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他的臂骨,然后疯狂地搅动、穿刺!
叶尘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嚎,整个人像被高压电击中般猛地弹起,又重重摔倒在地板上,身体蜷缩成虾米状,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他死死抓住自己的左臂,感觉那里的骨头正在融化、重组,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扭曲跳动!
剧痛中,他的视线本能地投向剧痛的源头——自己的左臂。
透过被冷汗和泪水模糊的视线,他看到了令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自己左臂的皮肤下,血管不再是青色的脉络,而是……变成了一条条流淌着璀璨星光的、燃烧的银河!无数微小的、冰冷又炽烈的星辰,在血管内奔腾咆哮!而在这些燃烧的血管网络之上,皮肤表面,一道道繁复玄奥、仿佛由最古老的星云凝结而成的暗金色纹路,正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剧痛的核心处——他的臂骨内部——缓缓浮现、蔓延、交织!
那纹路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源自宇宙洪荒的浩瀚与威严,古老而冰冷。它像某种活着的封印,又像某种刚刚被唤醒的、沉睡万古的力量标记。
盘古星纹!
这个词如同惊雷,毫无征兆地在他剧痛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剧痛如退潮般稍稍缓和,但仍像无数烧红的铁钎深埋在臂骨深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沉闷的余震。叶尘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身下廉价的地板革,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臂。
那暗金色的纹路并未消失。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在皮肤下缓缓流淌、明灭,每一次细微的闪烁都牵动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皮肤下的血管依旧奔涌着星辰的光辉,只是不再那么狂暴,变得深沉内敛,却更加浩瀚,仿佛真的将一条微缩的银河封印在了血肉之中。
盘古星纹……那个冰冷的声音提到的词。它是什么?诅咒?烙印?还是……某种力量的钥匙?他不敢去想。刚才那蚀魂灭世的景象带来的冰冷绝望感,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至少离地上那只诡异的猫远一点。就在他挪动身体,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自己凌乱书桌的刹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书桌上方,靠近单人床铺边缘的空气……在扭曲!
不是热浪蒸腾的那种模糊,而是像一块透明的玻璃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击、撕裂!一道细细的、边缘极不规则的黑色裂痕,凭空悬浮在那里!裂痕内部,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比最深的夜还要纯粹,仿佛连接着宇宙诞生之前的虚无!
更恐怖的是,从那道细小的空间裂缝边缘,正无声无息地、极其缓慢地,渗透出丝丝缕缕的、粘稠如油污的暗绿色雾气!那雾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地弥散在出租屋原本就浑浊的空气里!
蚀魂瘴气!
叶尘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再次涌上喉咙。他猛地捂住嘴,身体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筛糠般抖起来。幻觉?不!那恶臭!那粘稠的质感!那令人灵魂都感到颤栗的阴冷……和刚才幻象中一模一样!
【警告:检测到低浓度蚀魂污染泄露。来源:空间结构薄弱点(坐标:宿主居所)。污染等级:微量(当前)。威胁评估:对宿主及邻近碳基生命存在潜在侵蚀风险。】那个冰冷的、毒舌的声音再次在叶尘脑海中响起,如同丧钟敲响,【建议:立即物理隔绝污染源扩散路径。方法:利用宿主当前可接触的高密度物质进行物理封堵。优先级:高。】
物理封堵?叶尘的脑子一片混乱,恐惧几乎压垮了思考能力。高密度物质?他目光疯狂扫视狭小的房间。书?不行!太薄!金属?只有那个破台灯……底座太小!
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书桌一角——那台陪伴了他五年、此刻处于休眠状态的厚重笔记本电脑!金属外壳,分量十足!
没有时间犹豫了!裂缝中渗出的暗绿雾气似乎浓郁了一丝,那股甜腥的恶臭也更加清晰。叶尘不知道这玩意儿沾到身上会怎样,但他绝对不想尝试!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书桌!右手一把抄起那台沉重的笔记本电脑,金属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神经微微一震。他看准那道悬浮在空中的、不断渗出绿雾的黑色裂缝,像投掷铅球一样,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将笔记本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笔记本厚重的金属A面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那道空间裂缝所在的位置!
预想中笔记本穿过裂缝或者被裂缝吞噬的画面没有出现。撞击的瞬间,笔记本的金属外壳上,以撞击点为中心,骤然亮起一片繁复细密的、与叶尘左臂上如出一辙的暗金色纹路!那纹路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强大的斥力猛地爆发!
“嗡——!”
低沉的能量嗡鸣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荡。那道细小的空间裂缝像受惊的毒蛇般猛地收缩了一下!边缘渗透出的丝丝暗绿雾气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斥力瞬间震散、湮灭!裂缝本身虽然没有消失,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粘合,暂时停止了扩张和渗出。
笔记本“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屏幕一角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叶尘脱力地靠在书桌边缘,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看着那道被笔记本暂时“堵”住、不再渗出绿雾的黑色缝隙,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臂上依旧灼热闪烁的暗金纹路,最后目光落在地上屏幕碎裂的笔记本上。
恐惧的余波还在身体里冲撞,但一种更加冰冷、更加沉重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寒流,缓缓将他淹没。
这不是梦。
这不是幻觉。
那个名为《魂盘》的世界,那个林炎和星萤被蚀魂冰封的悲剧,那个冰冷毒舌的“系统”,这诡异的星纹,还有眼前这道实实在在的空间裂缝……
都是真的。
他跌入了一个无法理解、也无法逃脱的恐怖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