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酉时(18:00)
就在明军士气处在崩溃边缘的时,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铜锣声,终于从官军后阵远远传来!
“铛!铛!铛!铛——!”
鸣金!收兵!
这声音对城下的民壮来说,不啻于仙乐。
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残余的人连滚带爬,哭喊着往回跑,比进攻时快得多。
督战队这次没有阻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也累,同时也怕这根弦彻底崩断,到时候倒霉的是自己这些人。
城头上的守军,看着潮水般退去的灰色人潮,罕见的没有欢呼,只有一片沉重的喘息。(第一次守城)
有人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城砖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血污混在一起流淌。
虎营、狼营的汉子们互相看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喜,以及深深的疲惫。
城下那片修罗场,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攻守的惨烈。
李嗣炎按着刀柄,猩红斗篷的下摆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点。
他扫视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又看了看身边累得脱力的手下,眼神却多了一丝凝重。
消耗战,才刚刚开始,孙成禄的炮灰是填进去了不少,可他真正的主力可是丝毫未损呢。
“不能再这么耗了!”一个想法突兀的在他脑海里出现,立刻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狗日的孙成禄,拿他裹来的炮灰换老子家底!我死一个能打的弟兄都肉疼!他死五百个炮灰,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买卖,血亏!但更让他心头压抑的是明军援兵。
孙成禄敢这么填人命,背后莫不是有什么倚仗?开封那边,或者其他府县,会不会正有援军往这儿赶?
酸枣城巴掌大墙薄兵少被动挨打,等耗光滚木礌石金汁,真正的精锐扑上来,或是等来援军合围,那就真是死路一条!
念头转到这里,他猛地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传令!虎营、狼营撤下城墙!让骡营顶上去给老子盯紧喽!下城的兄弟埋锅造饭,敞开吃!管饱!等吃饱了老子有话说!”
命令飞快传下,疲惫不堪的虎营、狼营汉子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走下城墙。
很快,城里飘起了久违的、还算稠厚的粟米粥和烤饼的香味。骡营的老弱被赶上城墙,战战兢兢地接过岗位。
与此同时,李嗣炎的几个亲兵,也分头奔向城内各处,召集老营管队、虎营、狼营、摧锋营刘司虎,还有马队统领刘豹等人速来县衙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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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大营,气氛比酸枣城更显压抑。
篝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子血腥混杂的寒气,一下子死了五百多人,伤号躺了一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活着的民壮和新兵,眼神空洞麻木,像被黑白无常抽了魂。
孙成禄裹着油腻的貂裘,坐在自己营帐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带兵年头不短,知道这口气不能泄!死了这么多人,军心己经像绷到极限的弓弦,再压,就得崩!
他猛地一拍桌子,朝大帐外喊道:“传令!埋锅!今晚的粥给老子熬稠点!让那些没死的废物都他娘吃饱!”
亲兵刚要领命,孙成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算计,压低声音补充道:“等等!去把之前从柳树屯、小王庄抓来的那几十个娘们,都放出来!告诉弟兄们,今晚……乐呵乐呵!泄泄火气!再告诉他们,”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蛊惑意味,“破了酸枣城,里头的银子、粮食、娘们!老子只要七成!剩下三成,谁抢到就是谁的!”
当命令传出,死气沉沉的大营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泛起一阵病态的涟漪。
稠粥的香气飘起,麻木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气。
很快,一些营帐里传出女人压抑的哭喊,和男人粗野的哄笑声,劫掠的许诺,像糖霜一样暂时麻痹了伤痛。
这时,有亲兵头目凑近孙成禄,声音压得极低:“将军,这么大方?三成……可不少。”
孙成禄脸上肥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肉痛和不甘,但更多的是阴鸷。
他从怀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指头几乎要戳破信纸:“大方?老子恨不得一个铜板都不分!可你看看!看看开封那几个老棺材瓤子干的好事!”
他把信狠狠拍在桌上,亲兵头目凑近一看,信是监军周正清刚刚收到的,上面盖着河南巡抚衙门的印。
内容很简单:三边总督汪乔年、河南巡抚高名衡,严斥孙成禄迁延不进,畏敌如虎!
己遣援剿总兵官曹变蛟,率一千精骑星夜驰援酸枣!最迟……后日午时必至!
“曹变蛟!”亲兵头目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因为这个名字在北方官军里,就是“活阎王”的代名词!
松锦大战,此人率几百敢死之士夜袭奴酋御营,听说刀锋离皇太极的脖子就差几寸!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万人敌!他要是来了……
“他要是来了,这酸枣城还有咱们什么事?!”孙成禄咬牙切齿,声音像夜枭般嘶鸣。
“破城的功劳是他的!城里的银子、粮食、女人,他曹阎王会分给老子一个子儿?他娘的做梦!老子辛辛苦苦围城填命,最后给他做嫁衣?!门儿都没有!”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劣酒,眼中血丝密布:“必须抢在姓曹的来之前,破了这酸枣城!
老子豁出去了!今晚让这帮废物泄个够,明天……明天老子亲自压阵,把老底子都押上去,砸碎这低矮的土围子!谁敢挡我财路,老子先送他见阎王!”
营帐外是士卒们发泄的低吼和女人的哭泣,营帐内孙成禄盯着摇曳的灯火,脸上交织着贪婪和孤注一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