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寒气刺骨。
孙成禄正裹着貂裘在帐篷里睡得鼾声如雷,梦里全是酸枣城里的金银财宝和女人。
突然,亲兵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
“将军!将军!快醒醒!城里……城里的贼寇出来了!”
“什么?!”孙成禄一个激灵坐起来,惺忪的睡眼瞬间瞪圆,残留的梦境被惊得粉碎。
“出来了?出城了?!”
“是!千真万确!贼寇在城外列阵了!”亲兵喘着粗气,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一丝狂喜。
“列阵?”孙成禄愣了一瞬,随即,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涌上心头,压过了刚睡醒的迷糊。
他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地,连鞋都顾不上穿好,几步冲到帐帘边,一把掀开!
凛冽的寒风灌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但心口却像揣了团火,只见酸枣城那扇破败的城门洞开,吊桥也放了下来。
在熹微的晨光中,一彪人马正乱糟糟地,在离城一箭之地的冻土上列队,人数看着……顶多千把号?阵型也稀松,远谈不上严整。
“哈哈哈!天助老子!”孙成禄猛地一拍大腿,脸上肥肉乱颤,昨夜那点肉痛和不甘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良机”冲散了。
“这群不知死活的土耗子!放着城墙不守,敢出来送死?!曹变蛟?去他娘的曹变蛟!今天!就今天!老子晚上要在城里过夜!”
瞬间,孙承禄觉得连老天爷都在帮他,贼寇脑子进水了,这不是给他送全功吗?
只要在野战中击溃这群乌合之众,酸枣城唾手可得,等曹阎王来了,只能给他孙游击收拾残局..擦屁股!
“快!快!传老子将令!让王得功、赵麻子、刘疤瘌三个千总,立刻!马上!把队伍给老子拉出去!列阵迎敌!今天不破了酸枣城,老子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一边吼,一边手忙脚乱地套上靴子,披上那件油腻的貂裘,抓起佩刀就往外冲,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催促着。
整个明军大营,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闹得鸡飞狗跳。
号令声、叫骂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疲惫恐惧似乎都被这“唾手可得”的胜利暂时驱散。
三个千总也顾不上许多,赶紧驱赶着那些还没完全清醒的士卒、民壮,乱哄哄地开出营盘,在酸枣城守军阵列的对面,摆开一个同样的阵势,且更加混乱庞大。
孙成禄骑上他的大青马,在亲兵簇拥下冲到阵前,贪婪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那单薄的阵列,仿佛己经看到了洞开的城门和满城的金银。
他全然没去想,或者说根本不愿去想——这群向来狡猾的流寇,为什么敢放弃城墙出来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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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枣城残破的城门洞开着,吊桥沉沉地搭在护城壕上。
李嗣炎的队伍背靠城墙,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列开了阵势。
城头上,骡营的老弱攥着石头,紧张地盯着下面,阵型谈不上多严整,但千把号人往那一戳,自有一股沉甸甸的煞气。
左翼是狼营,头目云朗按着刀执盾,右翼由刘离暂代刘司虎,领着虎营的精锐,个个绷着脸杀气腾腾。
李嗣炎坐镇中央老营,在他身后老营的三百汉子排得最齐整,几乎人手一杆带铁矛头的长枪。
再往后,影影绰绰地立着一排排沉默的身影,那是穿戴齐整、甲叶覆身的摧锋营,被老营的人墙挡着,对面明军根本瞧不见这柄藏在鞘里的利刃。
狼营和虎营的前排,多是见过血的老寇,敢拼命的悍卒。
他们手里除了铁刀片子,不少人还顶着蒙了生牛皮的简陋圆盾,这是第一道墙,能不能扛住明军第一波冲击,全看他们的骨头硬不硬。
阵中稀稀拉拉散布着百十个弓箭手,手里是五花八门的猎弓,但李嗣炎却是把压箱底的铁箭头全分了,每人分了几支,算下来能射上六七轮狠的。
人数虽少气势却足,昨天守城杀得官军屁滚尿流,那股子士气还没散。
加上夜里吃饱喝足,此刻迎着刺骨的寒风,千把号人竟没多少骚动,只有沉重的呼吸化作一片肃杀。
反观对面,明军的阵列就难看多了。
孙成禄催得急,三个千总王得功、赵麻子、刘疤瘌连踢带打,才勉强把几千号人驱赶到位。
阵型松松垮垮,拉得老长,人挤人,刀枪像乱草似的戳着天。
前排依旧是那些被强拉来的民壮和新兵,手里攥着烂矛破刀,脸冻得发青,眼神空洞麻木,还带着昨天填墙根的恐惧。
后排督战队倒是刀明甲亮,五十个骑兵在侧翼来回小跑,马蹄声搅得人心慌。
最扎眼的是那青壮们的怨气,昨天孙成禄许诺的“管饱”和“乐呵”,民壮们确实喝了顿稠粥,可那几十个抓来的女人,营帐门口排队的全是那些老兵油子。
民壮们连汤都没闻着!这会儿冷风一吹,肚子里的稀粥早没了热气,想想破城后许诺的三成财物?画饼罢了!
谁知道轮不轮得到自己?顿时憋屈与怨恨,在冰冷的队列里无声地蔓延,比寒风还刺骨。
这是孙成禄光顾着画大饼、却忘了公平分果子带来的裂痕。
两军相隔不过一箭之地,流寇的弓箭手们开始缓缓拉开弓弦,木头发出的细微呻吟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铁箭头冰冷的寒光,对准了对面那片灰黄色的人潮,矛尖微微下压,盾牌下意识地往前顶了顶。
李嗣炎热切的目光扫过对面阵前,那五十个来回游弋的明军骑兵,心头一阵难耐。
马!在这片平原上骑兵就是活命的腿,追杀的刀!他扭头低喝:“刘豹!”
年轻的马队统领立刻驱马靠前,脸上带着狼崽子的狠劲:“掌盘子!”
“看见对面那几十匹马了吗?”李嗣炎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开打之后,让你的人给老子盯死了,挑几个射得准的弟兄,用铁箭,给老子往人身上招呼!能逼降最好,活的马比死的有用!
要是他们敢冲阵,或者死活不降..事不可为,皆可杀!”他眼中寒光一闪,右手比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明白!”刘豹心头一松,不是让他这数十骑去冲几千人的军阵,还好。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更盛,“掌盘子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立完军令状,他拨转马头,低声招呼手下几个箭术好的马匪,悄悄搭上了珍贵的铁箭,目光如钩锁定了对面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