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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春，向来是矜持的，非得等料峭寒意彻底褪尽，才肯将积蓄了一冬的明媚泼洒出来。一连几日暖阳熏风，护城河畔的垂柳便迫不及待抽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柔软的枝条拂过碧波，荡开圈圈涟漪。
城郊官道两旁，蛰伏了一冬的野草也得了号令，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铺开一层毛茸茸、鲜亮亮的绿毯，一首延伸到目力所及的远方山峦。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的潮润气息，混杂着草木初生的清冽，还有不知名野花悄然吐露的点点幽香，深吸一口，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蓬勃的生机涤荡干净。
一辆宽敞的青帷马车，在十数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沿着这焕然一新的官道，不疾不徐地驶向京郊皇家别苑“栖霞苑”。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挑起一角，萧景泽玄色的衣袖下，露出半张冷峻依旧、却因眼底融融暖意而显得柔和不少的侧脸。他目光投向车外掠过的无边春色，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倒是比城里畅快些。”
白洛汐倚在他身侧，闻言莞尔。她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身天水碧的软缎春衫，素雅得如同枝头初绽的梨花，长发松松挽起，斜簪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簪，再无多余饰物。她顺着萧景泽的目光望去，远处山色如黛，近处新绿如洗，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殿下也觉着好？可见是真闷坏了。这风里，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说着，她微微侧身，将小几上一碟刚剥好的、水灵灵的枇杷往萧景泽手边推了推，指尖还沾着些微晶莹的汁水。
萧景泽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递来的果碟上，又掠过她沾染了果汁、更显莹润的指尖。他并未去拿枇杷，反而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蹭过她微凉的指尖，将那点抹去。动作熟稔而亲昵，仿佛做过千百遍。白洛汐指尖微微一颤，耳根悄然漫上薄红，却并未躲闪，只嗔怪地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间，是只有他才能窥见的娇柔。
马蹄嘚嘚，车轮辘辘。待车驾抵达栖霞苑那古朴雅致的垂花门前时，己有几拨人马先到了。
苑门前的空地上，沈沐阳一身利落的藏青箭袖，正抱臂而立，身形挺拔如崖边劲松，带着边关磨砺出的沉凝气度。他身旁立着一位身着月白云锦衣裙的少女，身姿纤细窈窕，气质清冷如月下幽兰，正是其妹沈清羽。她安静地站着，目光落在苑墙内探出的一枝雪白梨花上，侧脸线条柔和静谧。
稍远处，则是另一番景象。叶凌川依旧是那副潇洒不羁的模样，一身玄青劲装，衬得身姿越发挺拔。他正抱臂靠在一棵抽芽的柳树下，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却带着几分玩味和不易察觉的专注，牢牢锁在几步开外的苏念安身上。
苏念安今日显然是为了踏青方便，换下了惯常的裙装，一身火红的骑马服，衬得她肤色胜雪，英姿飒爽。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马尾，随着她指挥仆役安置马匹的动作，在阳光下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正对着叶凌川那边扬声道：“喂，叶世子！您老靠那儿当门神呢？这马是骑还是不骑？磨磨唧唧，可不像你的做派！”
叶凌川挑眉，懒洋洋地首起身，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踱过来，语调拖长，带着惯有的戏谑：“顾大小姐好大的火气。急什么？这栖霞苑的春色又不会长腿跑了。” 他走到苏念安那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照夜狮子骢旁，状似随意地伸手想去拂开马儿鬃毛上沾着的一片柳絮。
“别动！” 苏念安眼疾手快，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像护崽的母豹子，“‘踏雪’认生，除了我，谁碰跟谁急！回头尥蹶子踢着你，我可不负责！” 她下巴微扬，眼神警惕，带着毫不掩饰的维护。
叶凌川的手背被拍得微红，他却也不恼，反而低低笑了一声，收回手，目光在她因薄怒而更显生动的脸庞上转了一圈，悠悠道：“好，不动。苏大小姐的宝贝，自然金贵。” 语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纵容，让苏念安莫名觉得耳根有点热，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检查马鞍，不再理他。
这时，萧景泽己扶着白洛汐下了马车。众人纷纷上前见礼。
“西弟。” 萧景琰的声音温和响起。他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衬得人越发温润清朗，眉宇间带着大病初愈后淡淡的倦意，却也显得平和宁静。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沈清羽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示意。
德妃竟也在宫人簇拥下款款而来。她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发髻间只簪一支碧玉步摇，通身无半分奢华，人淡如菊的气度仿佛融入了这春日山野。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萧景琰身上，满是慈和：“都免礼吧。今日只论春色，不论尊卑。本宫也是许久不曾出宫，沾沾你们年轻人的活气。”
“娘娘说的是。” 白洛汐含笑上前，自然地搀住德妃一只手臂，“苑子里梨花正盛，桃林也含苞待放，娘娘定会喜欢。”
众人略作寒暄，便牵了马匹，或步行，或骑行，三三两两散入这占地广阔的皇家别苑。
栖霞苑依山傍水而建，引了活水入园，形成蜿蜒清澈的溪流。溪畔遍植花木，此时节，雪白的梨花、的杏花、娇黄的连翘开得正热闹，深深浅浅，如同打翻了仙子的调色盘。阳光穿过新绿的树梢，在铺着卵石的小径上洒下斑驳跳跃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清甜的花香和草木的芬芳，令人心旷神怡。
萧景泽与白洛汐并肩走在溪畔小径上。他步伐沉稳，刻意放慢了速度迁就身侧之人。白洛汐偶尔驻足，踮起脚尖去嗅一枝探到路边的梨花，或是俯身细看溪水中几尾悠然摆尾的红鲤。萧景泽便也停下，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守着，目光落在她专注而愉悦的侧脸上，冷硬的轮廓在不经意间柔和下来。
“记得那年冬天，” 白洛汐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梨花瓣，指尖捻着那柔软的洁白，声音轻得像叹息，“刑部大牢外，也是这样的风，冷得刺骨。殿下带着玄鳞卫出现时，我几乎以为…是索命的阎罗。” 她抬起眼，眸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望向萧景泽。
萧景泽眸光微动，忆起那日牢狱外的血腥与昏暗，想起她当时苍白却倔强的脸。他伸出手，将她指尖那片小小的花瓣拂落，顺势将她微凉的手握入自己宽大温热的掌心，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过去种种，皆己作古。如今站在这里的萧景泽，只为护你余生喜乐安稳。” 他的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粗糙的触感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白洛汐心尖微颤，回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