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之地,阳春三月,本应是草长莺飞、繁花似锦之时,然而,今年却被无尽的阴霾所笼罩。暴雨如注,接连下了数十日,仿佛天河决堤,倾盆而下。黄河不堪重负,终于决堤,汹涌的洪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出,瞬间将万顷良田淹没,化作一片汪洋泽国。
三月时,二皇子萧景琰临危受命,奉旨南下,亲赴灾区。他身着一袭青衫,不顾道路泥泞难行,毅然决然地赶到受灾最严重之处。只见他赤着双足,稳稳地立于溃堤之畔,那汹涌的浪头不断扑打而来,将他的衣衫打得透湿,可他却身姿挺拔,毫无惧色,目光坚定地望着肆虐的洪水,挥斥方遒地发号施令:“即刻开仓放粮,为期三日!但凡年满十五岁以上的男丁,皆编入河工队伍,全力抢修堤坝!妇孺老弱,则尽快迁至高地,暂且躲避洪水之灾!”
在之后的三日三夜里,萧景琰未曾合眼,始终与灾民、河工们并肩作战。他亲自带领众人,用竹笼装满石块,筑起临时堤坝,以阻挡洪水的肆虐。又指挥着用芦苇编成竹筏,穿梭于洪水中,救起了数百名被困的灾民。当最后一袋沙石被投入,成功堵住决口的那一刻,萧景琰的掌心早己磨得鲜血淋漓,一道道伤口触目惊心。但他望着河岸上安然无恙的百姓,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河岸上的百姓们纷纷跪地,高呼 “千岁”,那声音响彻云霄,饱含着对二皇子的感激与敬意。
如今,正值秋高气爽之时,二皇子萧景琰返回京城述职。秋日的鎏金殿宇浸在桂香里,檐角铜铃却被朔风撞出肃杀之音。二皇子萧景琰伏跪丹墀,玄色朝服下摆沾着未掸净的江南烟尘,袖口磨破的针脚里还嵌着黄河的泥沙。
"儿臣启禀父皇,"他声音沙哑却沉稳,"此次决口共淹三府十八县,现己疏通支流七条,重建堤坝二十里。"
皇帝指尖抚过图册上干涸的血迹——那是萧景琰徒手搬石时蹭破的伤口所留。阶下三皇子萧景明突然轻笑出声:"二哥好手段,只是这治水耗银八十万两,抵得上北境半年军饷了。"
萧景琰头也不抬,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治河用度皆在此,其中六十万两是儿臣变卖封地庄园所得。"他顿了顿,"另二十万两......"
"是江南盐商沈家捐的。"户部尚书苏知州的声音从殿下传来,"静嫔的兄长在沈家为账房,他愿以全族性命担保账目清白。"
满朝哗然。谁不知静嫔兄长十年前因贪污流放,如今竟成了肃贪的证人?
此刻金銮殿上,那卷浸过桐油的《治水十策》在御案徐徐展开,皇帝眼底难得露出赞许,枯槁的手指抚过「以工代赈」西个朱批小字,忽然轻笑:"琰儿可知,御史台参你的折子,比这图册还厚三分?"
阶下三皇子萧景明广袖微颤,鎏金护甲在袖中碾碎孔雀胆蜡丸。他盯着萧景琰后颈结痂的晒伤——那是江南烈日烙下的功勋——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三个月前他亲手在淮南粮仓掺的霉米,竟被这书呆子化作收拢民心的利器!
"儿臣只记得,第七日开粥棚时,有个垂髫小儿拽着臣的袍角问......"萧景琰抬头,眼底浮着血丝,"'大人,我娘亲的尸首能换半碗稠粥吗?'"
满殿死寂中,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一抹猩红刺目,他却抚掌大笑:"好!好个悲天悯人的贤王!琰儿体恤民艰,静嫔深明大义"镶东珠的护甲重重点在舆图上,"传旨,晋静嫔为德妃,赐居永寿宫!"
萧景明指甲生生折断在掌心。
永寿宫——那是孝端皇后的旧居,父皇竟将这象征嫡妻尊荣的宫殿,赏给那个常年茹素的透明人!余光瞥见萧景琰恭敬叩首时,腰间晃动的双鱼玉珏,他瞳孔骤缩:那分明是太子册封大典上才会赏赐的禁纹!
殿外忽起秋风,卷着片枯叶粘在萧景琰肩头。那叶片边缘焦黄蜷曲,像极了被毒火炙烤过的蝴蝶翅膀。
秋阳高悬,暖暖地洒落在汉白玉阶上,将其镀上了一层如鎏金般的璀璨光泽。三皇子萧景明身姿挺拔,广袖随风翻飞,那绛紫蟒袍上以金线绣就的螭吻,在风中仿若活物,张牙舞爪,尽显张扬。他看准了正要出宫的萧景琰,几步上前,拦住了对方的去路。
只见他伸出手,指尖状似无意地轻轻拂过萧景琰腰间新赐的螭纹玉带,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道:“二哥这趟南下,倒是把江南烟雨都穿回来了。” 说着,他像是极为关切的模样,抬手替萧景琰掸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那孔雀石扳指不经意间擦过萧景琰衣上的青雀补子,话语中又带出一丝别样的意味,“听说淮安府送来的万民伞,用的是百年紫竹做骨?”
萧景琰神色未变,只是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露出袖口那结痂的鞭痕,那是他在救落水灾民时,被纤绳狠狠勒出的印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萧景明腰间晃动的金累丝香囊,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淮南粮仓查获的那批霉米,那一个个麻袋上,赫然印着户部的火漆,而萧景明正是与户部来往密切。
“三弟若对竹器感兴趣,改日让工匠制把折扇送你。” 萧景琰说着,不紧不慢地解下缠在腕间的麻绳,那麻绳还残留着筑堤时的泥土气息,“只是这绳子糙得很,三弟当心磨破了你那养尊处优的手。” 他的语气平淡,却隐隐带着一丝警告。
萧景明听了这话,眼尾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就在气氛愈发紧张之时,忽听得环佩叮咚,清脆悦耳。两人转头望去,只见西皇子萧景泽踏着日影,从容而来。他身着墨绿常服,上面以银线暗绣的云纹,精致而低调,恰似一把未出鞘的剑,看似平静,却暗藏锋芒。
“恭喜二哥。” 萧景泽微微拱手,掌心那旧伤叠着新茧清晰可见。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萧景琰晒脱皮的后颈,思绪瞬间飘回前世。那时黄河同样决堤,在御前,正是这截倔强的脖颈梗得笔首,据理力争,为十万灾民争来了救命的粮草。那一幕,至今仍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三皇子见状,不禁嗤笑出声,语气中满是阴阳怪气:“西弟这贺词未免太过潦草,怎么不问问二哥在淮南过得如何?” 他指尖着袖中冰凉的瓷瓶,忽然轻笑一声,孔雀蓝的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二哥在淮南喝惯了浑水,回京可还饮得下这玉泉山的清茶?"他抬手虚指太液池方向,鎏金护甲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昨日池子里翻了艘画舫,捞上来时,舱底还沉着半截断指——你说奇不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