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疲惫的瘫坐在那张宽大的、铺着明黄锦垫的龙椅里。
巨大的灯树烛火跳跃,将他脸上深刻的沟壑映照得格外清晰。
一夜之间,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一手撑着沉重的额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无力的垂落在明黄色的龙袍上。
掌心缠着厚厚的白色细麻布,隐隐透出一点暗红。
是数月前宫宴那夜被捏碎的酒杯留下的旧伤,似乎从未真正愈合。
听到推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浑浊的红血丝,目光落在走进来的敖丙身上,复杂得如同打翻的染缸。
有难以言喻的疲惫,有深沉的忌惮,有被逼至悬崖的愤怒,甚至……
还夹杂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属于失败者的颓然。
书房内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一种陈腐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压抑气息。
“你来了。”
“太子……他如何了?”
皇帝的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钝刀刮着喉咙。
“太子殿下累了,在东宫歇着。”
皇帝的眼皮剧烈的跳动了一下,他想从敖丙那张冰封的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却什么也找不到。
他攥紧了垂落的拳头,牵动了掌心的伤口,一阵剧痛让他浑身一颤,额上瞬间冒出冷汗。
他重重的揉着胀痛的眉心,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目光却死死锁在敖丙脸上,试图从那冰封般的平静下挖掘出什么。
“丙儿……”
他顿了顿,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似乎接下来的字句重逾千斤。
“……你赢了。”
“能不能放你皇兄一条生路,他是无辜的。”
这短短几句话,像是从他胸腔深处硬生生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尘埃落定的绝望。
说完后,他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彻底瘫进了身后的龙椅,仿佛连骨头都软了。
“皇兄?”
敖丙歪了歪头,“父皇说的是方才在外面,哭着喊着要找温柔乡,尿了自己一身的那位?”
皇帝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敖丙却不打算放过他。
“他嘴里不干不净。我还没用力,他就吓得什么都招了。什么构陷忠良,什么草菅人命……,这桩桩件件,听着可半点都不‘无辜’啊。”
敖丙轻笑一声,“您说的无辜,是指哪一件?”
“陈国当年点名要的是太子……”
“您不会忘了吧?”
这无辜之人究竟是谁啊?
敖丙嘲讽一笑,数不尽的薄凉。
皇帝被那股气势逼得向后猛缩,后背重重撞在龙椅坚硬的靠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放他一条生路。”
他不再辩解,只是重复着,声音己经微不可闻,近乎哀求,“算父皇求你了……”
说完后,他彻底泄了气,像个被戳破了的皮囊。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他停留了大半生的书房,扫过那些朱批的奏折、冰冷的笔架,最后落回到自己身下这张冰冷沉重的龙椅上。
他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里面全是自嘲。
“这位置……”
他拍了拍那冰凉坚硬的紫檀木扶手,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呓语的疲惫,“烫手得很呐……”
敖丙停在书案前几步之遥。
他没有立刻回应皇帝那复杂的目光和充满隐喻的话语。
他的视线,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落在了龙椅宽大的扶手上。
那深色的紫檀木光滑如镜,在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沉凝的光泽。
然而,就在靠近皇帝垂落的那只伤手的位置,木质的纹理间,清晰的印着几道不规则的、颜色深褐近黑的痕迹。
那是干涸的、用力抓握留下的指印,边缘还沾着一点极细微的、同样干涸的暗红色碎屑。
是血痂。
混杂着掌心血和旧伤撕裂渗出的液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