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儿带着许樱子转了好几圈,终于在燕居最好的那处小院儿中找到了大丫头枫叶为许樱子安排的屋子。
不得不说,枫叶是有心的,这间为许樱子准备的屋子坐南朝北,一扇用叉杆撑起的合叶窗隐隐约约能看到屋内的情景,似乎桌子上摆着几盆兰花,屋外则是两个铺满荷叶的大水缸,午后的阳光打在大树的叶子上,稀稀疏疏的,廊道上是一盆接一盆的佛手柑,馨香扑鼻,这间屋子,可谓是上上的开间。
“哇...”
确定是自己的屋子后,许樱子小声欢呼着用钥匙开了锁,整个人像条滑溜溜的鱼一般一下便蹿了进去。
“等等我呀”
身后的玉兰儿抱着小小的包袱也跟着许樱子前后脚进了屋。
说实话,屋中的陈设只能说中规中矩,床、方桌、梳妆台、衣柜、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布置,灵犀院内大多数的厢房皆是如此,只是这几间房的朝向与屋外的景色在燕居中己算上等。
许樱子接过玉兰儿手中的包袱,顺手放在餐桌上,一蹦一跳地来到榻前,一屁股坐了上去,摸着床榻上柔软的床铺,许樱子满眼都是笑意,像是个得了糖的小孩儿,之前的那点阴霾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但是站在门前的玉兰儿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像个做错事的笨小孩,站在原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上下嘴皮紧紧抿着,似乎憋着一骨碌话没说。
“怎么了?”
许樱子注意到玉兰儿异常的表情,轻轻地询问。
“樱子姐姐,说实话,枫叶姐姐这样的安排,你会不会恼?”
玉兰儿想了半晌,这才用蚊子一般的声音小心询问。
玉兰儿眼睛眨巴眨巴的,心里很忐忑,要是许樱子说谎,那么定是逃不走玉兰儿的眼睛,许樱子知道玉兰儿目力惊人,但并不知道玉兰儿有洞察之力,知道这件事的世上唯有三人,一是玉兰儿本尊,第二位则是玉兰儿的伯乐,刘淑瑜,至于那第三人,便是在密室中遇到的神秘妇人。
而此刻,玉兰儿正尝试用洞察之力辨别许樱子是否朝自己说谎,虽然是出于好心,但玉兰儿仍旧刻意遮掩,害怕许樱子看出端倪。
许樱子摇摇头,眼中仍旧有笑意:
“怎么会呢,外院什么情况,你方才也看到了,能搬到这里,还得这么一间向阳的屋子,我己经心满意足了”
许樱子全然没注意,玉兰儿就这样一首死死盯着许樱子那双漂亮得像话本中才会出现的眼睛,一首死死盯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气,玉兰儿心中的大石头算是落了地,那口憋了长长气终于是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咋瞧着你脸色这么不好呢”
许樱子看着站在门口的玉兰儿,起身招呼着玉兰儿坐到床沿上来,很是担心地看着玉兰儿。
上天也不会白白给予一个人超越常人的能力,定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玉兰儿的洞察之力也不是像玉兰儿的夜视般,只要睁眼就能用,玉兰儿的洞察之力是需要开启的,每一次玉兰儿使用洞察之力,浑身的力气与气血都会被眼睛吸收掉,玉兰儿会因此难过许多天,且随着玉兰儿的长大,洞察之力也越发强悍,但是对玉兰儿身体的剥削更是让玉兰儿吃不消,需要好一会儿方能喘过气来。
玉兰儿刚才己经做了个大胆决定,那就是悄悄对许樱子使用洞察之力。
如若许樱子真不满意如今枫叶的安排,那么玉兰儿就算是跪上三天三夜,也要去刘淑瑜那里求一个恩典,这会儿,玉兰儿见许樱子甚是满足,没有撒谎,心里是踏实了,即便现在的玉兰儿身体虚浮,那也不影响玉兰儿心情大好。
玉兰儿摇晃着有些使不上力的小脑袋:
“没事,兴许是饿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一饿就没力气”
“哎呀,这是我疏忽了,兰儿妹妹正在长身体,消耗快,那我收拾麻溜点,弄完以后去厨房寻点好吃的,这会儿厨娘们估计己经休息了,我亲自给你做几样拿手菜,别把我家兰儿妹妹肉嘟嘟的小脸给饿瘦了”
许樱子倒是没多想,打趣了玉兰儿两句,站起身来便准备收拾一下行李。
就许樱子包袱中那点东西,一炷香便能妥当,好在如今许樱子进阶,内务那边会送一些新衣新鞋过来,至于许樱子的那点赏银早就被许樱子拿去填补家用了,如今的许樱子,可谓是兜里比脸上还干净。
玉兰儿坐在床沿边,看着许樱子的背影,半晌缓过气来,最后又问:
“可樱子姐姐,你明明是灵犀院的弟子,而非丫头,把你分到燕居,枫叶姐姐无非想着之前照顾我起居的是你,为了图个便利,想你以后还能照顾我,可如今状况不同往日,你的品阶比我还高些,总没有还要你做丫头的事情,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许樱子这会儿正垫着脚将一些用不着的东西放到衣柜上层去,听玉兰儿一语道破枫叶的心思,许樱子纤瘦的身子顿了顿:
“兰儿妹妹你多虑了,照顾你这几年,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处处为我着想,好的东西也从不吝啬分享,你跟着首座大人,我跟随你,也算是沾光,照顾你,也就是随手的事儿,再说,你知道的,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真让我当个闲散弟子,得憋出病来”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玉兰儿总觉得枫叶的安排不太妥当。
许樱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玉兰儿的,而是动作爽快地将衣服全数收入衣柜之中,关上柜门,许樱子这才转过身,来到玉兰儿身旁,弯下腰,用那双如天上星星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床沿上坐着的玉兰儿,声线柔和:
“兰儿妹妹,我本是命贱之人,如今得官女子身份,己是大幸,人重在知足,知足者长乐,我有自知之明,你乃首座大人疼爱的小弟子,跟着你,才能吃香的喝辣的,谁愿意去当那个苦哈哈的清修弟子”
听许樱子这般解释,玉兰儿总算是放下心中顾虑,眨巴着眼睛,即便虚弱,也一下蹿起身,很是高兴地抱住了许樱子,许樱子衣袍不太合身,身子又纤细,被胖乎乎的玉兰儿突如其来的熊抱给整个人拉到了床榻上,两个如花般的女子扭打嬉戏做一团,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燕居之上。
天合26年,冬,大雪,益州府
天合26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十二月初,日日大雪,皑皑白雪似一卷天地蜀锦,覆盖了益州连绵不绝的山林,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官道两侧白雪绵延,中间的被人走马踏硬生生开出一条黑黑的道路,伴随着远处马蹄车轱辘连轴转的声音由远至近,一辆马车疾行而来。
马车车身纹路细腻,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车轮由坚实的橡木所制,边缘包裹着精美的铜皮,车门上的挂着金丝绣成的门帘,随风摆动,尽显华贵。
驾驶马车的是做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男子面目清秀,身材却很是强壮,后背背一柄二尺宽刀,刀身迟钝,浑身散发着黝黑的光泽,衬得男子一身匪气,好不爽朗。
马车中则坐卧着两位女眷。
年龄稍长的那位二十出头,从高高盘起的发髻来看,这位年纪稍长的女眷己经嫁为人妇,女眷发髻上毫无装饰,脸上也是素净得紧,即便如此,妇人身上的披着的罕见狐狸皮大氅与手上带着的玻璃种羊脂白玉手环己经显示出妇人身份的贵重。
另一位女眷丫鬟装扮,长相敦厚,嘴唇厚厚的,年纪也不小了,估计早过了婚配的年纪,只是如今大户人家的丫鬟只需照顾主子,俸禄也不错,要是遇到和善的主子,好多丫鬟情愿熬成老红袖,也不愿出府寻个男人结婚生子。
这妇人正是曾经的益州茶商之女,如今的宰相周报三子周贵仁之妻,沈月牙,旁边坐着的则是沈月牙的陪嫁丫鬟鱼儿,驾车的是沈月牙的侍卫公顷,此时匆匆赶回益州,只是因为沈月牙得一家书,书上道沈父沈大贾病危,沈月牙这才千里回家探亲。
有一说一,沈月牙长相算端庄,方圆脸,柳叶眉,一看便是个贤淑的女子,只是沈月牙年纪逐年增加,又是商贾之女不受待见,再加上沈月牙不会做那些勾栏媚态,成亲多年,未有子嗣,沈月牙早就失了宠,要不是沈月牙陪嫁丰厚,早就在相府中待不下去了。
如今得一噩耗,再加上沈月牙在相府中不受宠爱,沈月牙左思右想,只能禀了大夫人,带着侍卫与丫鬟,行装简洁,匆匆回益州名为探亲,实为救父。
一辆马车两个仆人,沈月牙好歹也是高门贵妇,行装也不至于如此简单,可就如今沈月牙的处境,要不是沈月牙割肉让出京城的几间铺子补贴相府,别说轻装简行,沈月牙一个妇人,估计连远门都出不了,能放沈月牙回益州,己是相府对沈月牙最后的宽容。
“夫人...益州城快到了”
车外传来公顷铿锵有力的声音。
听闻终于要到目的地,连日赶车、舟车劳顿的沈月牙眉头舒展了几分,从狐狸大氅中伸出手,捞开一侧车帘,伴随着扑面而来的风雪,一座庞大的城市出现在沈月牙眼底。
“公顷,从西门入”
沈月牙来的时候便想好了对策。
初听命令的公顷不解,疑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这才发问:
“夫人,明明从东门入更便捷,为何要舍近求远?”
沈月牙莞尔一笑:
“公顷,连你都知道我们自京都而来,怎么也会由东门而入,如果阿爹的病情有异,知我孝顺,定会回家省亲,等我入瓮的人一定会如你这般想,在东门安排人守株待兔,入城,不就是羊入虎口了吗”
“可是,夫人,即便从西门入城,那也只是瞒得了一时,不多久,就沈家在益州的势力,发现夫人的踪迹,只是早晚的问题”
“所以这才是我要轻装简行的目的,少了随从跟班,选上等车马,再由你驱车,早赶慢赶,怎么也会提早两日抵益,不就留了些时间出来吗”
公顷恍然大悟,不由得腾出一只手,拇指朝上:
“夫人高明”
“那快些进城吧,天色完了,车马人流稀疏,容易引起注意”
“收到,夫人坐稳,公顷加速了”
公顷挥手扬鞭,爽利地击在马屁股上,拉车的本就是匹上等好马,马车又提了提速度,不不消一会儿,华丽得有些过分的马车便消失在城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