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雪花飘零,屋内炭火通红。
一张深色的门帘,将屋子内外隔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温暖与冰寒同在。
此刻,小男孩淡然地坐在火盆前,他已经停止了诉说。
他的一张小脸被炭火烤得通红,看起来像个白里透红的仙桃。
在他脚边,一个十岁的小丫鬟依旧跪伏在地上抽泣着,看起来哀哀戚戚,可怜兮兮。
“小,小侯爷!您,您打杀我吧!清荷不该欺您年幼,清荷愿意以死......”
听着对方泣不成声的话语,小男孩俯下身子拿起一根木棍,摸索着捅了捅表面已经开始变成灰白色的炭块。
顿时,飞起了一捧火星。
“那一年,我刚过完两岁的生辰,因为贪玩一脚踩空,掉进了院子里的荷花池。
是你,不顾自已的安危,跳进水里将我推上了岸。
我记得,当时的池水冰冷刺骨。
你冻得浑身都在颤抖,可是你咬着牙都没有松手。
当晚,你烧得浑身滚烫,被冻得生了病。”
“也是在那一年冬天,娘亲接手了许多家族的产业。
她每天都要忙到很晚,才能安歇。
是你,不厌其烦地抱着我,哄我入眠。
我体寒,手脚冰凉,依旧是你,将我的手脚放在自已怀中捂热了才肯离开。”
“那一年,我三岁了。
有一次,我不小心弄破了手指,流了许多血。
很疼,疼得你一直哭,可是,明明受伤的是我。
还有,另一年的春天,院里的桃树刚发芽,我......”
“小侯爷,您,您别说了,清荷知错了,您责罚我吧!”
听着小男孩口中叙述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恍若隔日,少女跪伏在地上的身躯不断颤抖。
她突然之间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小男孩,不仅仅记住了她不好的一面。
而是,记住了她们之间的全部。
说起来,保护好小男孩,那都是她的职责所在。
但是,她能听出小男孩话中所饱含的感激之情,她不由心中动容。
同样,也为曾经所做的事,感到自惭形秽。
明明会说话,明明身份高贵,却任由她一个小丫鬟不分尊卑地胡闹。
不但没有揭露她,甚至直到这一刻都没有流露出一丝要惩罚她的意思。
这副胸襟,不由得令她肃然起敬。
“在别人眼中,你是我的使唤丫头,但在我心里,你却形同我的姐姐。
除了母亲与爷爷,你是这个世界上从未对我露出过嫌弃之色的人。
仅凭此,你就有资格做我姬长明的亲人!”
小男孩伸手扶起小丫鬟,他的动作轻柔,但口中的话却字字铿锵有力,仿佛能烙印在别人的心里。
“小侯爷,您,您不打算追究清荷的过错吗?”
小丫鬟止住了抽泣,她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小脸,眼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哪个孩童在儿时不调皮捣蛋,若那也算是错,那这天底下的人都该下大狱了!”
小男孩摸索着,拭去小丫鬟眼角的泪水,一句话差点将对方逗乐。
不过,没等小丫鬟暗自庆幸,他突然面色一正,严肃道:“想让我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你得替我保密。
至少,在我没想公开之前,你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能开口说话!
否则,你懂的!”
“嗯嗯!清荷就是被打死也不会说出去,否则您就割了我的舌头!”
小丫鬟破涕为笑,点头如捣蒜,并在心中默默立下誓言。
就在这时,院子里由远及近,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踏雪声。
小男孩与小丫鬟,闻声停止了交谈。
一个坐回椅子上,一个重新蹲在了火盆边继续拨弄着炭火,只待那脚步声渐渐走近。
不多时,门帘被人从外面挑开,瞬间飞进来许多雪花,落地即化。
进来的是一个青年仆人,他一进屋便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将目光停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很随意地拍了拍衣袖。
“小侯爷,夫人请您过去,您看......”
对方口中用着敬语,只是脸上并没有露出恭敬的表情。
看神色,似乎并没有将小男孩放在眼中。
小男孩闻声点了点头,他也没有去看对方,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对方离去。
随后,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了。
那个青年仆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顿了一下,碍于身份有别且清荷也在此处,悻悻地一甩衣袖便转身出了门。
虽有不敬,却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举。
“哼!又瞎又哑,长大了也是一个废人,镇远侯府只怕是要没落在他手中了!”
然而,他出门之后,就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起来。
这声音随即传入屋内,很显然,那个仆人并不害怕二人听到。
“哼!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清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嘟着嘴,忍不住气呼呼地骂了一句。
骂完,她看了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小侯爷,开口劝慰道:“小侯爷,您别听他的,您聪慧过人,绝不会因为目不能视就变成废......
呸呸呸!他们才是废物!他们全都是废物!”
小侯爷微微一笑,“清荷,你似乎比我还生气呢!”
清荷微微一愣,不禁注视着仰头朝向她的小侯爷,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一种被小侯爷凝视的感觉。
有点奇特,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停了一下,清荷收回心神,伸手拉起小侯爷。
“小侯爷,我还是先送你去夫人那里吧!”
小男孩点了点头,“好。”
说完,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椅子旁的一根手杖。
然而,另一只小手却先他一步抓起手杖,让他抓了个空。
小男孩愣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继续摸索着,直到对方将手杖递到他手中,才停止了摸索的动作。
奇怪?为什么我总感觉他能看见呢?
歪头凑到小男孩眼前,清荷一脸狐疑地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
小男孩故作不知,任由对方试探。
或许是看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清荷放弃了试探,飞快直起了身子。
不得不说,这丫头的第六感很敏锐。
小男孩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只觉得差一点就露馅了。
整理好火盆,两人一左一右一起出了门。
屋外寒风呼啸,温度骤降,冻得两人都不由缩了缩脖子。
只道一声,好冷。
“小侯爷,地上雪厚路滑!我背着您吧!”
看着没过脚面的白雪,清荷蹙了蹙眉。
她走到小男孩身前,缓缓蹲下,将纤瘦的后背丢给了小男孩。
小男孩心中一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手杖,又抬眼看了看身前那个消瘦的背影,一时间有些犹豫。
或许是觉着小侯爷此刻不便言语,清荷扭头向后退了退,然后双手一伸,直接将小男孩背到了背上。
“小侯爷,夫人还在等着呢!您抓稳了,我要走快一些!”
使劲将小男孩向背上托了托,清荷叮嘱了一声就立刻迈开了步子。
雪厚路滑,院子里顿时留下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一树霜寒白玉枝,
步履蹒跚行路痴,
不见远山飞白鹭,
却见飞雪入清池。
此情此景,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