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了晚秋时节,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被痛苦反复折磨的孟红梅变得面黄肌瘦,全然没了少女应有的朝气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偷偷溜出家门,在刘晓年家门前徘徊许久,终于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她激动地迎上前去,哽咽着唤了一声:“晓年。”
刘晓年被她吓了一跳,借着屋内透出的微光看清是她,满脸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红梅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她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急忙说道:“我找你有事,咱们去村南的场院吧。”
说罢,她率先朝村外走去,一路上虽未回头,却能清晰听见刘晓年跟在身后的脚步声。
夜空繁星闪烁,并不显得黑暗的场院里,麦秸垛像一座座茅屋,杂草在狂风中肆意飞舞。孟红梅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刘晓年已然跟了上来。望着眼前这个让自已倾心、朝思暮想的人,孟红梅满心的委屈如决堤洪水,想要倾诉,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慌乱之中,她情不自禁地扑进刘晓年怀里,嘤嘤抽泣起来。刘晓年起初有些不知所措,双臂微微张开,很快,他回过神来,紧紧抱住了她。
孟红梅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哽咽着哀求:“晓年,你带我走吧,我不想嫁给杨大志,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走?我们能去哪儿呢?”刘晓年声音低沉,满是无奈。
“去哪儿都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哪怕去要饭我也心甘情愿。”孟红梅说得斩钉截铁。
刘晓年在黑暗中沉默良久,缓缓将她从怀中推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红梅,也许这就是命,你忘了我吧。”
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如同风中摇曳、模糊不清的树影。孟红梅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彻骨的痛苦如钢针般扎进心头,她抬手使劲捂住嘴巴,不让自已哭出声来,可泪水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窝在小院里,阳光暖融融的。彩霞抱了一捆苇子放在当院,坐在矮凳上,拿着刀具把苇子剖成苇眉子。可别小瞧彩霞,虽说只是个女人,单靠一把刀子,就能把最细的苇子加工得精细妥帖,村里好多老爷们儿都自叹弗如,直夸她是个能人。
其实,彩霞心里的苦又有谁晓得。她丈夫刘二狗几年前在村里看青时,失手打死人,逃去了外地,至今音信全无。关于他在外面逃亡的事儿,传言纷纷,有人说他死了,暴尸荒野,被野狗啃得只剩几根骨头;还有人讲,他在东北山坳里做了上门女婿,老婆长得丰乳,给他生了一堆孩子。不管哪种说法,都无从考证。可他留下的沉重担子,实实在在地压得彩霞喘不过气。为了拉扯三个女儿,彩霞省吃俭用,没日没夜地劳作,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旁人只瞧见彩霞能干的一面,却不知当初刘二狗出事后,她学做苇眉子时,双手割破了多少回,流了多少泪与血。人啊,生下来都一样,没啥特别,本事也不是天生的,都是让生活逼出来的。
扬大志在村委会遛了一圈,没啥事儿,本来想去寻陈玉英逗趣,可自从上次被她男人逮住,陈玉英就被断了供奉。好吃懒做的她哪受得了,赶忙跑回去说好话,还留在那儿不回来了,扬大志觉得这娘们儿太“绝情”。不过,村里和他相好的女人多的是,没了陈玉英,还有李玉英、刘玉英呢。这不,他溜溜达达就来了二狗家。
进门时,彩霞差不多把一捆苇子都加工完了,头发上沾满了花白的苇屑,活像个弹棉花的匠人。见他进来,彩霞匆忙说道:“你来啦。”
扬大志点点头:“我帮你干。”
彩霞连忙摆手:“行啦,都快弄完了,别弄脏你衣服,你先进屋坐会儿,我收拾收拾。”
扬大志独自进了屋,在炕沿上盘腿坐下,闷头抽烟。一袋烟的工夫,彩霞忙完手头的活儿,在外屋洗净手脸,进屋换脏衣服。她也不避讳坐在炕上的扬大志,一下子吸引了扬大志的目光。收拾妥当,整个人瞧着比在院子里干活时精神多了。她走到炕沿边,探身拿过炕上的枕头,拍了拍放好,上炕头往里一躺,侧身对着扬大志,长长舒了口气。
扬大志瞧着她问:“累了吧?”
彩霞微微点头:“腰有点酸。”
扬大志关切地说:“干活别太拼命,现在年轻不觉得,老了就有苦头吃了。”
“不干不行啊,几张嘴都等着我养活呢。”彩霞神色黯淡,又伸手够到一个枕头,在面前放平,对扬大志说:“你也躺会儿,我有事和你商量。”
扬大志侧身与她脸对脸躺下,嘴里问道:“啥事?这么严肃。”
彩霞盯着他,认真地说:“我想把沿街那两间厢房开个门窗,弄成小卖部,你看行不?”
扬大志一怔,反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彩霞无奈地叹气:“孩子们越来越大,眼下两个孩子上学就够我忙活,今年下半年老三也要上学,光靠这点苇子,能顶啥用?”
扬大志质疑:“开小卖部能挣钱?”
彩霞信心满满:“我瞧行,你看麻子大妈家,这些年又盖房又给儿子娶媳妇,不就靠那个小卖部嘛。”
扬大志皱眉:“可村里已经有他家一个小卖部,再开一家,能卖出去多少东西?”
彩霞早有盘算:“我仔细琢磨过,麻子大妈家小卖部成天那么多人买东西,我要是开起来,能分他家一半生意就行。”
扬大志随口应道:“你要是觉得行,就放手去干。”
彩霞望着他,眼神带着几分讨好:“但你得帮我呀。”
扬大志装傻:“我能帮啥忙?”
彩霞掰着手指说:“要帮忙的地方多了去,找瓦匠拾掇房子、办各种证件,我一个妇道人家,谁能给我面子?”
扬大志点头:“倒也是。”
“想开这个小卖部,可得辛苦你了。”彩霞眼里满是期许,手轻轻抚着他的衣扣,声音愈发温柔。
扬大志略一思索,开口道:“找瓦匠不难,我让村里瓦匠班来几个人,不用给工钱,你多买点菜,好酒好菜招呼着就行。办证的事儿先别管,小卖部先开起来,后面再说。”
彩霞面露忧色:“那上面要是来人查咋办?”
扬大志满不在乎:“在咱这一亩三分地,谁能把咱咋样?真有人来查,你往我身上推,让他们找我,高兴了我请他们喝顿酒,不高兴我把他们撵走。”
彩霞听了,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有能耐,啥事儿都能摆平。”
扬大志得意地笑起来。
彩霞模样不算好看,脸庞瘦削,肤色有点黑,凑近看,眼睛周围散布着不少雀斑,鼻子小巧,嘴巴偏大,嘴唇厚厚的,带着几分男子气。不过,她身材着实不错,该瘦的地方瘦,该凸的地方凸,虽说养大了三个孩子,却没变形。
“有点冷。”彩霞说。
扬大志不让,彩霞抬头瞅了眼墙上的钟,焦急地说:“不行,孩子快放学了。”
“没事儿,还早呢。”扬大志说。
彩霞确实是个有心计的女人。这些年,经济发展,生活水平提高,光靠女人在家编席扒篓,很难养活一家人。男人们扛不住,都外出打工,虽说在外挣钱也不易,可两三个月的工钱,比女人在家编一年席挣得还多。贫富差距就这么拉开了,有人大鱼大肉,有人连汤都喝不上。彩霞命苦,家里没个男人撑着,可她也不愿过得太凄惨。思来想去,觉得开小卖部是个力所能及、补贴家用的法子。
有了扬大志帮忙,小卖部筹备得很顺利。村里几个瓦匠看在扬大志面子上,帮着收拾沿街两间房,开窗、拆门、刮大白,木匠随后赶来,翻出她家闲置木料打门窗。彩霞忙得脚不沾地,里里外外张罗,还得伺候大伙饭菜。这年头,不丰盛些实在说不过去,毕竟不是白帮忙的时候,人人都盯着钱,就算看扬大志面子,人家放着挣钱的活儿不干,来帮你,要是招待不周,心里也过意不去。所以,炖肘子、炖鱼、卤鸡这些硬菜,一道都不能少,还得搭配些时鲜蔬菜,让大伙吃得舒坦,自已这求人办事的心才能安稳些。彩霞实在忙不过来,就差小女儿去喊村西牛振山家的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