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的竹杖横在身前,杖尖微微震颤。那树妖扭曲的枝干间流动的青光,确实带着柳枝特有的柔韧气息,却又混杂着某种陌生的暴戾。老农昏厥前的惊呼将他思绪拉回,耳畔传来树妖枝条摩擦的沙沙声,如同毒蛇吐信。
"凡人?"树妖的树干裂开一道狰狞缝隙,发出锯木般的冷笑,"方才那一声,可不像凡人能使出的手段。"它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枝条,尖端如矛,在阿默面门前三寸处忽停。
阿默纹丝不动,灰白的眸子映着近在咫尺的枯枝。他能感知到树妖的犹豫——那声断喝留下的余威仍在,可眼前之人确实毫无灵力波动。风掠过林间,带来树妖身上那股奇特的混合气息:三分柳叶清香,七分腐土腥气。
"你杀过人?"阿默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凝重,竹杖轻点地面。
树妖闻言轻笑,主干上的树皮突然皲裂脱落,露出内里蠕动的青色经络。那些经络疯狂扭动,竟组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多嘴!我奠柏杀了便杀了!"它暴怒地挥舞枝条,地面突然窜出无数根须缠向阿默双脚。
阿默轻叹一声,竹杖轻点地面。看似随意的动作,却让扑来的根须在距他靴底一寸处僵住。
树妖人脸骤然扭曲,经络中青光暴涨:"你到底是——"
话音戛然而止。
阿默竹杖高举,他灰白的眼眸中倒映着树妖扭曲的身影,一声"斩"字脱口而出。刹那间,杖尖迸发出一道耀目金光,如利刃般劈开阴沉的天色。那金光纯粹而凛冽,不带任何花巧,却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嗤——"
金光划过树妖躯干,如同热刀切过油脂。树妖狰狞的表情凝固在树皮褶皱间,主干缓缓裂成两半。没有黏液,没有惨叫,断裂处竟露出晶莹的木质,散发着清冽的柳叶香气。
阿默眉头微蹙。这树妖被劈开后,反而透出更为纯净的草木灵气。倒在地上的两半树干迅速枯萎,转眼化作寻常朽木。
老农此时悠悠转醒,见状吓得连滚带爬躲到阿默身后:"仙、仙长..."
阿默竹杖轻点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声。他转向老农的方向,灰白的眼眸映着对方狼狈的身影:"能起身走吗?"
老农捂着喉咙咳嗽几声,挣扎着爬起来:"多、多谢仙长救命之恩......"他踉跄两步,好歹站稳了身子,倒是不用闹出瞎子背人的荒唐场面。
阿默微微颔首,竹杖转向来时的山路:"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老农不时偷瞄阿默,欲言又止。首到拐过一道山梁,他才鼓起勇气开口:"仙长,那妖怪......"
"山野精怪,己被我铲除。"阿默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温和。
远处传来溪水潺潺声。阿默停在一棵老槐树下:"就此别过。",
"仙……仙长,时间也不早了。来寒舍暂住几日吧。"老农好像不自然的说道。阿默心知,老农刚刚经历也要安神,便拱手说道:“那……叨扰了。”
暮色渐沉,山道上浮起薄雾。老农引着阿默穿过几垄菜畦,来到一间茅屋前。篱笆上爬着蔫黄的扁豆藤,柴扉一推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寒舍简陋,仙长莫怪。"老农搓着手,从灶膛里扒拉出些余烬,铜壶吊上去时晃得厉害。阿默的竹杖轻轻抵住壶底,那晃荡的水面竟霎时平稳如镜。
老农的喉结滚动了下,转身去翻箱倒柜:"有、有去年晒的菊花茶......"他抖着手捧出个陶罐,里头却混着些陈年菊叶,散发出淡淡的苦涩气息。
阿默指尖抚过桌沿,忽然触到几道深刻的抓痕。老农慌忙用袖子去擦:"山里的野猫......"
"无妨。"阿默接过陶碗,热气氤氲中一饮而尽。夜半时分,阿默在厢房沉睡,竹杖斜倚窗边。
次日鸡鸣时分,灶间传来锅铲相击,柴火噼啪作响。阿默推门而出,扑面而来的是粟米粥浓郁的香气。老农佝偻着腰站在桌边,粗糙的手指不安地搓着衣角。
"仙长,我做了粟米粥。"老农站在方桌前,指着两碗冒着热气的粥。粥面上浮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在晨光中像滴落的血珠。
阿默竹杖轻点地面,缓步走向桌边,杖尖精准地避开地上的杂物:"有劳了,"声音温和。
老农见阿默行动,急忙上前两步:"仙长,我来帮..."话未说完,阿默己单手扶住桌沿,稳稳落座。阿默摆摆手:"不必,我可以。"
阿默灰白的眸子映着晨光,指尖轻触陶碗边缘。粥的热气在他面前盘旋,两人对坐喝粥,屋内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老农时不时偷看阿默几眼,欲言又止。
阿默放下碗筷,竹杖轻点地面:"多谢款待。"
"多..."老农刚要开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忙用袖子捂住嘴。阿默眉头微皱:"老丈独居于此?"
老农顺了顺气,嗓音沙哑:"唉..."他佝偻着背,目光落在墙角积灰的纺车上,"老婆子走了六年,两个儿子去南边闯荡,再没音讯。"枯瘦的手指着桌沿的裂痕,"这把老骨头,就等着入土那天了。"
阿默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几日后,见老农己无大碍,阿默从怀中取出一个粗布钱袋放在桌上。铜钱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篱笆前,阿默对老农说道:"保重。"他拿起竹杖轻点地面离去。
晨雾中,老农站在篱笆边,没有开口说话,望着那个青衫背影渐行渐远。
阿默沿着山道徐行,忽见米粒大小的荧光在身侧浮动。他伸手轻拂,光点如露水般消散在指间。
日暮时分,眼前出现一座村落。几个背着药篓的村民告诉他,此地唤作茑萝村,村民多以采药为生。"女萝山上的药材最是灵验,"老药农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就是近来常有人说见到些精怪。"
阿默凝神感应,山中确有妖气浮动,却如晨露般清澈,不带半分凶煞。想来是些潜心修行的山精,他便未再多问。
三日后,一座巍峨城郭映入眼帘。守城兵卒挎着腰刀告知,此地正是陈州城。阿默竹杖点地,随着入城的人流缓缓前行。忽然一阵熟悉的梅香飘来,混着若有若无的气息——很熟悉的感觉。
阿默循着那缕熟悉的气息来到一处街头,竹杖点地行至一处书画摊前。
摊主正对着一群路人高谈阔论:"这幅《仙人指路图》可是得了神仙的点化......"唾沫横飞间,围观者渐渐散去。
待人群散尽,那书生模样的摊主瞥见静立一旁的阿默,顿时堆起笑脸:"这位公子可是要赏画?"
阿默竹杖轻叩青石板:"在下目不能视。"
摊主这才注意到他灰白的眼眸,尴尬地搓了搓手,忽而朗声吟道:"砚底墨残描枯柳,纸上春山换米粥。笑问公子画价贱?此中有骨不卖愁!"
吟罢自顾自笑了起来。阿默神色微动,这位书生自卖自夸有文人风骨,又暗讽买家不识货,可是后面的不卖愁是什么意思?
阿默听罢微微一笑,竹杖轻点画箱:"先生好诗。只是不知这不卖愁,是舍不得卖,还是卖不得?"
那书生闻言一怔,手中折扇"啪"地合上:"公子倒是妙人。"他俯身从画箱底层抽出一卷泛黄的画轴,"这《枯柳图》画了三年,每每想卖时,夜里就梦见柳枝抽打脊背。"
阿默指尖在画纸上轻轻,确实只是普通宣纸的触感,并无异常。他收回手,不动声色地问道:"先生方才说的仙人指点是?"
书生一听"仙人"二字,顿时眉飞色舞,将画纸随手一搁:"说来惭愧,在下本是陈州景家子弟。家父染了怪病,求医问药耗尽家财,不得己向城中富商借了重利债,得仙人帮助解决巨额债务。"书生突然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只见一位白衣仙人脚踏飞剑,'咻'地就从月亮上飞过!"他说得唾沫横飞,却没注意阿默眉头微蹙。
阿默竹杖轻点地面,打断他的滔滔不绝:"那位仙人,可有什么特征?"
书生正说到兴头上,闻言挠了挠头:"这个嘛...那人穿着蓝白相间的衣袍,背后背着个怪异的匣子。"他忽然压低声音,"最奇的是,那匣子会自己发出'嗡嗡'的响声,像是有活物在里头。"
阿默眉头微动,这描述确实闻所未闻。正思索间,却见书生己开始收拾画具。
"你要离开?"阿默竹杖轻点地面。
书生将最后几支毛笔塞进竹筒,苦笑道:"方才不是说了么?家父病重在床,我这'未来首富'..."他拍了拍褪色的锦缎衣袖,"如今也只能靠卖画换些汤药钱。"
"令尊所患何病?"阿默状似随意地问道。
书生系布袋的手一顿,干笑两声:"咳...大夫说是肺痨。这不,我还得赶着去抓药...",话音未落,背起箱笼欲要离去,发现阿默竟然跟了过来便说道:“公子有事吗?”,阿默摇了摇头说道:“无事,我看看令尊吧。”
书生很惊疑的观察阿默说道:“公子还是郎中?”,阿默摇摇头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