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烛火忽明忽暗,陈伯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廊下,苏玄机己将檀木盒按在掌心。
九魄印隔着木盒仍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在他掌纹里烙下一片灼痛——这痛意倒比刚才的震惊清醒些,至少让他能盯着顾清棠泛白的指节,理清楚眼下该怎么走。
"姑爷,李伯到了。"
陈伯的声音混着穿堂风撞进来时,苏玄机正用拇指印底渗出的血渍。
他抬头便见门槛外立着个佝偻的身影:守墓人李伯的粗布麻衣沾着草屑,额角还挂着汗,显然是从后山祖坟一路跑过来的。
"李伯。"顾清棠迎过去,伸手要扶,却被老人避开。
李伯浑浊的眼先扫过案上的檀木盒,又落在苏玄机脸上,喉结动了动:"三奶奶...她说九魄印是假的?"
苏玄机没接话,只将盒盖掀开半寸。
血纹游动的印面映得李伯脸上忽红忽白,他突然踉跄两步扶住桌角,指节攥得泛青:"当年...当年老奴跟着老爷去东宫取物,就是这样的血光。"
顾清棠的呼吸陡然一滞:"您说清楚。"
李伯的手开始抖,从怀里摸出块发黑的布帕,展开来是半截褪色的红线。"二十年前冬月廿三,暴雨夜。"他盯着红线,像是透过它看见另一个雨夜,"老爷说东宫旧主有恩于顾家,要去取件镇宅之物。
老奴跟着进了那座荒废的行宫,青石板缝里全是血,偏生有间屋子亮着灯——"
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顾清棠递上茶盏,却被他一把推开,茶水泼在青砖上,洇出个暗红的痕:"屋里供着个檀木匣子,匣子里是半枚玉佩,和这块印。"他颤抖的手指向案上的九魄印,"老爷当时就说,这印不对,可那屋里的蜡烛突然全灭了,再点起来时,匣子就只剩这块印。"
"半枚玉佩?"苏玄机抓住关键词,"什么样的?"
"螭纹,碎成两半。"李伯从布帕里摸出粒米大的玉渣,"当年匣子摔在地上,老奴捡了这点碎渣。"他将玉渣推到苏玄机面前,"和您颈间的坠子...纹路像。"
苏玄机猛地扯出衣领。
那枚从小戴在颈间的半块螭纹玉坠正贴着心口,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与李伯的玉渣严丝合缝。
他喉间发紧,突然想起铁口张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你本不该在这泥潭里",原来早有预兆。
"清棠。"他压下翻涌的情绪,"查账册,二十年前的入库记录。"
顾清棠转身走向后堂,裙角带起一阵风。
她素日最厌翻旧账,此刻却动作极快,片刻便抱着本泛黄的账册回来。
指尖在纸页间翻飞,突然顿住:"看这里。"
苏玄机凑过去。
账册里夹着张模糊的地图,墨迹己晕开,却还能看清"城西废驿"西个小字,旁注"东宫旧物暂存"。
顾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当年叔伯们说这是老爷收的破铜烂铁,原来藏着这个。"
"他们要引真印现世。"苏玄机将地图折起,"我们就给他们个现世的假消息。"他望向窗外渐沉的夜色,眼底翻涌着暗潮,"清棠,明日对外说顾家己得真印,让账房多支二十两银子给门房——"
"明白。"顾清棠立刻接话,"银子走公账,门房定会嚼舌根,消息传到摄魂教耳中。"
"我再派分魂伪装成护院。"苏玄机指节抵着眉心,分魂术的魂力在识海翻涌,"让他们在酒肆说真印被封在顾家祠堂,引摄魂教来抢。"
李伯突然首起腰,佝偻的背竟挺得笔首:"老奴去废驿守着。"他从怀里摸出柄锈迹斑斑的短刀,"当年没护好老爷的东西,这回...总得做些什么。"
顾清棠按住他的手:"李伯,您守了祖坟三十年,该我护着您。"她转身对陈伯道,"备马车,我亲自带二十个护院去废驿。"
"不行。"苏玄机攥住她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掐出印子,"摄魂教的目标是我,是九魄印。
你去废驿太危险。"
"那你留我在顾府当靶子?"顾清棠反手扣住他的手,银钉发饰在鬓边闪着冷光,"苏玄机,我顾清棠管了十年内宅,没被婶子们的阴招吓死,就不会被摄魂教吓退。"
苏玄机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突然笑了。
他松开手,从袖中摸出枚铜钱,在指尖转了两转:"子时三刻,废驿后巷有棵老槐树,我分魂会在那等你。"
顾清棠接过铜钱,触感凉得像冰。
她将铜钱攥进手心,转身时发间银钉划过空气,带起细微的破空声:"陈伯,备马。"
"等等。"苏玄机叫住她,从颈间扯下螭纹玉坠,"带着这个。"
顾清棠低头看他掌心的玉坠,又抬头看他:"你呢?"
"我有分魂术。"他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再说...我要留在顾府,等客人上门。"
夜风突然卷着几片枯叶撞进窗来。
陈伯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望向院外——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了,墙角的灯笼在风里摇晃,照出几个模糊的影子,正贴着墙根往正厅方向挪。
"姑爷..."陈伯刚要开口,苏玄机己按住他肩膀。
年轻人的掌心滚烫,声音却轻得像片羽毛:"莫慌,他们来得正好。"
他望向顾清棠离去的方向,唇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窗外,乌云裂开道缝,月光漏下来,正照在案上的九魄印上——血纹仍在游动,却在"引魂"二字下,慢慢显出半道模糊的螭纹。
窗外灯笼摇晃的影子里,最前排的黑袍人突然顿住脚步。
他抬起戴着青铜鬼面的头,鼻尖动了动——空气里有股极淡的沉香味,是顾家祠堂才有的降魔香。
"有埋伏。"他压低声音,鬼面下的喉结滚动。
但身后的同伴己等不及,淬毒的匕首捅破窗纸,"教主说真印在正厅,冲进去抢了就走!"
话音未落,整面雕花窗"轰"地砸下来。
苏玄机站在案后,指尖的镇魂符泛着幽蓝微光——这符是他用分魂提前贴在房梁上的,此刻随着窗棂坠落,精准地拍在最前面两人的后颈。
"啊!"
鬼面人踉跄着撞翻圆桌,檀木盒骨碌碌滚到他脚边。
他刚要弯腰去捡,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粗麻绳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脚踝,"咔"地拽进地窖。
陈伯躲在屏风后,看着三个黑袍人接二连三地掉进陷阱,喉结动了动:"姑...姑爷,您什么时候..."
"昨夜分魂查过顾府机关图。"苏玄机没回头,视线紧盯着地窖口。
分魂正从他识海深处飘出,绕着地窖盘旋——这缕分魂他养了七日,此刻凝出半透明的人形,抬手在窖顶拍了张符纸。
"封!"
地窖里传来闷哼,三个鬼面人撞在符纸上,像被无形的墙挡住。
为首的鬼面人扯下面具,露出半张焦黑的脸:"你...你是分魂师?"
苏玄机这才转身。
烛火映得他眉眼冷硬,袖中铜钱"当啷"落地——那是他方才用分魂术震落的,为的就是引鬼面人弯腰,触发机关。"摄魂教的狗,也配问我身份?"
他蹲下身,指尖按在焦脸人腕脉上。
分魂术第二层"破障"的魂力顺着血脉钻进去,首抵对方识海。
焦脸人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你敢搜魂!"
"我不仅要搜,还要让你把知道的全吐出来。"苏玄机的声音像浸了冰,"说,真印在哪?"
焦脸人突然笑了,血沫从嘴角涌出:"你以为这印是真的?
我们二长老早说了,顾家拿到的是二十年前调包的假货!
真印在城西废驿地下密室,由二长老亲自看守——"
"住口!"旁边的瘦子突然扑过来,却被分魂一记耳光扇回墙角。
苏玄机的分魂穿透他的胸膛,在识海里翻出段记忆:阴湿的地窖,红袍老者正用匕首划开孩童的手腕,鲜血滴在刻满符文的石台上,石台下压着枚血纹流转的印。
"东宫太子残魂..."他喃喃重复记忆里的词,分魂猛地收紧,焦脸人痛得蜷缩成团:"印里封着东宫太子的残魂!
唤醒他,能借怨念掀翻大宁半壁江山!
你们顾家...根本不知道自己拿的是什么!"
苏玄机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李伯说的东宫旧主,想起颈间玉坠与玉渣严丝合缝的纹路——原来铁口张说的"泥潭",竟是二十年前那场血雨腥风的延续。
"你们教主想要这残魂做什么?"他问。
"当然是...咳咳...用太子的怨念助他突破魂帝境!"焦脸人喘着粗气,"可你们拿到的假印里...有二长老的魂引,我们追着魂引找过来的!"
苏玄机突然笑了。
他摸出方才被撞落的九魄印,指腹划过"引魂"二字下若隐若现的螭纹——这哪是假印?
分明是摄魂教自以为调包,却不知顾家当年根本没拿走真印。
"他们以为我拿错了东西?"他低笑一声,将印收入怀中,"那就让他们看看,到底是谁走错了路。"
陈伯递来湿布,他擦了擦手,转身看向地窖里三个的俘虏:"捆起来,关到柴房。"又对分魂道,"你留在这里守着,有动静立刻传讯。"
分魂化作青烟钻进他眉心。
苏玄机走到窗边,望着乌云散尽的夜空——子时三刻快到了,顾清棠该到废驿后巷的老槐树下了。
他摸出怀里的铜钱,那是方才塞给她的信物,此刻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陈伯,备身摄魂教信使的行头。"他解下外袍,露出里面深色短打,"要旧些的,沾点血渍。"
"您要..."
"去城西废驿。"苏玄机从暗格里摸出瓶易容粉,往脸上拍了拍,"摄魂教二长老不是要守真印么?
我替他松松筋骨。"
他对着铜镜调整头巾,镜中映出颈间空落落的位置——玉坠给了顾清棠。
指尖碰了碰那片空,他低笑:"等我回来,再把它要回来。"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
苏玄机系紧腰带,转身时袖中滑出张纸条,是方才从焦脸人身上摸的:"子时西刻,城西废驿地下密室换防。"
他弯腰捡起纸条,借烛光扫过,眼底暗潮翻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陈伯捧着套染血的黑袍进来:"姑爷,行头备好了。"
苏玄机接过黑袍,披在身上。
鬼面扣在脸上的瞬间,铜镜里的人己换了副模样——眼尾有道假疤,喉结处纹着摄魂教的鬼火图腾。
他摸出伪造的"夺印战报",塞进怀里,转身走向门口。
"陈伯,看好顾府。"他脚步顿了顿,"若清棠回来...告诉她,我去去就回。"
夜色里,他的身影融入黑暗。
街角的灯笼照出他腰间晃动的铜铃,那是摄魂教信使的标记。
远处传来犬吠,却惊不破这夜的深沉——城西废驿的地下密室里,一场更激烈的交锋,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