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驿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亮,苏玄机裹着染血的黑袍,腰间铜铃随着脚步轻响。
他垂着头,余光扫过街角那盏半熄的灯笼——灯影里立着个戴斗笠的人,肩头鬼火图腾若隐若现,是摄魂教的外围哨。
"报——"他粗着嗓子喊了声,手按在怀里伪造的战报上。
斗笠男抬起眼,喉结处同样纹着鬼火,正是教中暗号。
苏玄机往前走了两步,铜铃脆响惊得对方眯起眼:"哪堂的?"
"黑风堂。"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指腹轻轻蹭过喉结处的假图腾,"二长老要真印的消息,咱们堂主连夜差我送战报。"
斗笠男的目光在他腰间铜铃上顿了顿——那是信使特有的九环铃,环数分毫不差。
他挥了挥手:"进去吧,后巷第三棵槐树下有密道。"话音未落,苏玄机便感觉一阵阴寒从脚底窜起。
他踏过门槛的瞬间,额角微微发烫。
分魂在识海深处轻颤,传来隐晦的警示。
苏玄机垂眸盯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表面踉跄半步,实则借势扫过墙角——三缕若有若无的灰雾正沿着墙根游走,分别打着"封魂""禁术""断灵"的法诀印记。
"三重结界。"他喉结动了动,假装被门槛绊到,手撑在墙上。
指尖触到的砖面泛着冷意,是用千年玄铁混合镇魂砂铸的,硬闯的话,结界触发的轰鸣能掀翻半座废驿。
后巷的老槐树在夜色里投下巨影,苏玄机摸黑绕到树后,确认西周无人后,眉心微跳。
一缕分魂从他眼中逸出,化作青烟钻进墙缝。
分魂掠过院角的狗窝时,那黄狗突然竖起耳朵,但只低吠了半声便歪头睡去——分魂术的隐匿效果,连活物都难察觉。
后山的风裹着腐叶味扑来,分魂顺着山壁往下飘,忽被一缕熟悉的气味勾住。
苏玄机在识海里挑眉——是沉水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顾家主母房里常点这种香,烧完的香灰总带着金丝纹路。
分魂贴着地面游走,果然在灌木丛后发现半块青石板,缝隙里嵌着半粒金粉,正是顾家密道的标记。
"当年运送九魄印的通道。"苏玄机摸着下巴低笑,转身往反方向走了两步,对着空气抱了抱拳:"借光。"守在巷口的斗笠男只当他是在解手,哼着俚曲转过了头。
暗渠里的潮气浸透了鞋袜,苏玄机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石壁上的水痕泛着幽光,每隔三步便有个箭头标记——顾家的人连密道都刻得规规矩矩。
他顺着箭头往下,耳边渐渐传来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像是梵文又像是咒诀,尾音里裹着金属摩擦的刺响。
"到了。"他收起火折子,摸出怀里的九魄印。
假印在掌心发烫,与暗渠里的阴气产生共鸣——摄魂教的人果然把真印藏在这里。
密室的石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幽蓝的光。
苏玄机贴着门侧站定,分魂从门缝钻了进去。
入眼是座水晶棺,棺中男子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眉目与他有七分相似,连眉骨的弧度都如出一辙。
"东宫太子..."他喉间发紧。
当年铁口张醉酒时说过,皇室遗孤眉间有朱砂痣,此刻水晶棺里的人,眉心正点着一粒己经褪成淡粉的朱砂。
"魂归本体,魄入轮回——"
阴恻恻的声音惊得苏玄机脊背一凉。
摄魂教二长老站在棺前,白须被鬼火映得发青,左手掐着引魂诀,右手正往九魄印上按。
那枚他怀里的假印此刻正悬在棺顶,真印却被二长老握在手里?
不,等等——苏玄机眯起眼,发现水晶棺下方刻着个巨大的阴阳阵,阵眼处躺着的,才是真正的九魄印。
"原来他们把真印当镇棺石。"他指甲掐进掌心,分魂却突然传回刺痛——二长老的咒语里混着摄魂术,连分魂都险些被勾了去。
"太子殿下,您当年被奸人所害,如今九魄归位,该醒了。"二长老的指尖腾起幽绿鬼火,按在九魄印的"摄魂"二字上。
水晶棺里的太子突然睁开眼,眼白泛着青灰,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
苏玄机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摸向袖中,那里藏着半盒断魂香——是顾清棠前日在药庐里配的,专门克制摄魂术。
分魂此刻正停在密室横梁上,只要他心念一动,分魂就能点燃香粉,让整个密室的阴魂都乱作一团。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盯着二长老背上的七寸位置——那是摄魂教"锁魂甲"的弱点,铁口张曾说过,破甲需用顾家的乌木剑。
可乌木剑此刻在顾清棠那里,他身上只有怀里这枚假印...
"咚——"
更夫的梆子声从地面传来。
苏玄机的分魂突然一颤,他猛地抬头,看见水晶棺里的太子指尖动了动,青灰的眼白里,竟有一丝金芒闪过。
"要醒了。"他咬着后槽牙,右手悄悄按在眉心。
分魂化作一缕青烟,顺着横梁爬到密室角落——那里堆着半袋香灰,正是顾家密道特有的沉水香。
只要分魂引燃香灰里混着的断魂香粉...
二长老的咒语声陡然拔高,九魄印上的螭纹突然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太子眉心。
苏玄机的分魂己摸到香袋,指尖刚碰到火折子,便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是换防的教徒来了。
他退到暗渠转角处,听着脚步声从头顶经过,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银铃。
那是顾清棠亲手系的,说能驱邪。
此刻银铃在暗渠里泛着冷光,像极了她昨日替他整理衣领时,眼里的那簇星火。
"清棠,再等我片刻。"他对着银铃笑了笑,转身往密室方向走去。
分魂在识海里轻颤,火折子的火星己经擦响,断魂香的气味即将漫遍整个密室——而摄魂教二长老还不知道,他精心布置的夺魂局,从他拿走假印的那一刻起,就己经输了。
分魂指尖的火折子擦出火星的刹那,苏玄机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分魂与本体心神相连的灼痛。
他咬碎舌尖,用刺痛压下识海翻涌,看着那点橙红火星没入香灰堆里。
"嗤——"
暗灰色的烟雾腾地窜起三寸高,混着沉水香的甜腻与断魂香的辛凉,像条青蛇般钻入结界缝隙。
密室里的幽蓝鬼火突然扭曲成螺旋状,二长老掐到一半的引魂诀猛地顿住,白须无风自动:"结界不稳?!"
苏玄机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反手从袖中抖出三张镇魂符,符纸在掌心腾起金芒,借着力道甩向二长老后心。
符纸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三张符是顾清棠用顾家秘传的朱砂混着凤凰血画的,专门破摄魂教的阴术。
"找死!"二长老转身挥袖,袖口鬼火凝成一面黑盾。
第一张符"噗"地穿透盾面,在他左肩灼出焦痕;第二张符擦着他耳际炸成金粉,迷得他闭眼踉跄;第三张符结结实实地拍在他后颈,黑盾"咔"地裂开蛛网纹。
密室里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是结界被断魂香侵蚀的征兆。
苏玄机趁机扑向水晶棺,腰间九环铃撞在棺沿发出清响。
他摸出贴身的玉佩碎片,那是铁口张临终前塞给他的,说"等见到龙纹锦袍的人,就把这东西嵌进印顶"。
玉佩触到九魄印的瞬间,苏玄机指尖麻得几乎握不住。
印顶的凹槽里泛出幽光,与玉佩上的暗纹严丝合缝。"咔嗒"一声轻响,整座密室突然剧烈震动,水晶棺上的冰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谁敢动我东宫圣印!"
沙哑却威严的低吼震得苏玄机耳膜生疼。
他抬头,正撞进一双青灰的眼睛里——那双眼本该是死的,此刻却翻涌着暗红的血丝,像两团将熄未熄的炭火。
棺中太子的手指掐进棺壁,玄色锦袍被震落的碎石划破,露出心口处与苏玄机同款的朱砂痣,只是颜色更艳,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我是你的血脉后裔。"苏玄机扯着嗓子喊,震落的石屑砸在肩头生疼。
他死死攥住九魄印,印身传来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掌心,"二十年前的血案,我来查;你的冤屈,我来洗!
我来继承你的意志!"
太子残魂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苏玄机的脸,却在半空顿住。
青灰眼白里闪过一丝清明,像极了苏玄机在顾清棠书房里见过的,顾家老祖宗画像上的眼神——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审视与权衡。
"轰——"
头顶传来房梁断裂的轰鸣。
二长老的嘶吼混着教徒的惨叫炸成一片:"护印!
快护印!"苏玄机看见暗门外涌进十多个持鬼头刀的教徒,为首的举刀劈向他后颈。
他咬着牙把九魄印往怀里一收,转身撞开扑过来的教徒,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
"苏玄机!"
熟悉的女声穿透轰鸣。
苏玄机抬头,正看见密室顶端的石砖被掀开,顾清棠手持乌木剑倒挂下来,发间银簪在尘雾里闪着冷光。
她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顾家私兵,火把将地道照得亮如白昼,刀戟相撞的脆响盖过了摄魂教的咒术。
"接着!"顾清棠甩出腰间的金丝软绳,绳头精准缠上苏玄机手腕。
他抓着绳子借力跃起,九魄印在怀中发烫,几乎要烧穿衣襟。
下方传来二长老的尖啸:"别让他跑了!"但顾家私兵的刀己经架上那些教徒脖颈,血珠顺着刀刃滚落,在青石板上溅成红梅。
"走!"顾清棠拽着绳子后退,乌木剑划出半轮银月,砍断扑上来的教徒手腕。
苏玄机借着她的力道跃上地道,转身时瞥见水晶棺在余震中剧烈摇晃。
棺中太子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道金红光影,"唰"地钻进九魄印里。
印身的螭纹突然活了过来,张着嘴吞下那道光影,表面浮起层金鳞般的光泽。
"砰——"
水晶棺终于承受不住震动,在苏玄机跃出地道的瞬间轰然碎裂。
他回头,正看见最后一片水晶残片坠地,折射出刺目的金光。
那光里仿佛有龙影一闪而过,又或者...是他看错了?
顾清棠的手突然攥紧他的手腕。
苏玄机低头,看见她发间银簪上的流苏被气浪掀得乱颤,而她眼里的星火比任何时候都亮:"先出去,这里要塌了。"
地道深处传来更剧烈的轰鸣。
苏玄机抱着九魄印跟着她跑,耳边风声呼呼作响。
他知道,等出了暗驿,等待他们的会是更棘手的局——但至少这一局,他赢了。
而那方沾着水晶碎屑的九魄印,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印中传来若有若无的龙吟,像在说: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