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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里的尘雾像煮沸的浆糊，苏玄机被顾清棠拽着往出口狂奔，后颈能感觉到碎石擦过的灼痛。
九魄印贴着心口，热度从布料渗透进来，烫得皮肤发红——这东西刚才吞了太子残魂，此刻倒像活物般在他怀里蠕动。
"低头！"顾清棠突然反手勾住他后颈往下压，头顶一块磨盘大的青石板轰然砸落，擦着两人发顶砸进泥里，溅起的碎石打在顾清棠后背的软甲上，叮当作响。
她乌木剑鞘重重磕在苏玄机腰眼："憋着气！
前面是我让人布的断魂香，结界要崩了！"
苏玄机瞬间想起三日前子时分出的那缕分魂——他当时趁守夜人打盹，在地道转角的砖缝里埋了七支浸过朱砂的香。
此刻那香混着塌陷扬起的尘土炸开，空气里突然泛起甜腥，原本笼罩密室的黑雾像被刀割开般裂开条缝。
顾清棠拽着他冲进那条缝隙，身后传来二长老的尖叫："结界破了！
快追——"
"追个屁！"顾清棠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最前面的教徒捂着喉咙栽倒，"我顾家私兵堵了三个出口，你当那些刀是摆着看的？"她发间银簪在晃动中划出冷光，苏玄机这才发现那簪头雕的是吞云纹，和顾家祠堂牌匾上的纹路一模一样——原来她早有准备。
出口的天光突然劈头盖脸砸下来。
苏玄机被顾清棠推出地道的瞬间，整个人摔进草窠里，九魄印"咚"地撞在青石阶上。
他顾不得疼，翻身去摸那方印，指尖刚碰到螭纹，整个人突然如遭雷击——胸口像被人攥住心脏往死里捏，喉间腥甜涌上来，眼前炸开一片金红。
"苏玄机！"顾清棠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他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看见九魄印表面浮起水波似的纹路，那些纹路里映出画面：火，漫天的火。
穿玄色甲胄的士兵冲进朱漆大门，东宫的琉璃瓦在火里烧得噼啪响。
穿明黄龙纹朝服的男人跪在血泊里，手里攥着半块虎符，对面站着个穿玄色锦袍的中年人，腰间玉佩坠着顾家特有的缠枝莲纹。
"顾大人，这虎符..."太子的声音带着血沫，"当年我母妃救你全家时，可没指望你今日捅这一刀。"
玄色锦袍的手一抖，玉佩"当啷"掉在地上："殿下，是陛下要清君侧...臣也是身不由己。"
画面突然碎裂。
苏玄机猛地呛咳，鲜血溅在九魄印上，印身的金鳞突然亮得刺眼。
顾清棠的手按在他后心，带着她惯用的沉水香："怎么回事？
刚才还好好的——"
"回府。"苏玄机咬着牙扯起她的袖子，"现在。"他能感觉到九魄印里有东西在啃噬他的魂魄，像要把什么记忆硬塞进他脑子里。
顾家...背叛东宫？
那他被遗弃在乱葬岗的那天，是不是也和这有关？
顾府后门的灯笼被风刮得摇晃。
陈伯举着灯笼迎上来，看见苏玄机苍白的脸时吓了一跳："姑爷这是——"
"闭嘴。"顾清棠把苏玄机往他怀里一推，"去前院说我染了风寒，谁来探病都挡着。"她转身时裙角扫过苏玄机手背，凉得像块玉："书房我让人烧了艾草，你...小心些。"
苏玄机踉跄着冲进书房，反手扣上铜闩。
书案上早摆着他前日备好的玄铁鼎，鼎里是浸过无根水的朱砂，十二枚五帝钱按北斗阵摆开。
他把九魄印往阵眼一放，指尖咬破按在印上："出来。"
龙吟声突然炸响。
九魄印震得书案嗡嗡作响，金红光影从印里钻出来，正是方才水晶棺里的太子残魂。
那残魂飘到半空中，与苏玄机额间的朱砂痣产生共鸣——他从小到大总被铁口张说这痣是"龙隐穴"，原来竟是血脉印记！
"融合。"苏玄机闭着眼掐诀，分魂术自动运转。
第三缕分魂从眉心溢出，像根细针般扎进太子残魂。
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顾家掌事曾是东宫司礼监，掌握着皇室秘库的钥匙；政变当夜，顾家送了假密报引开护驾卫；而他，苏玄机，正是太子遗孤，被奶娘裹在襁褓里扔进乱葬岗...
"咔嚓。"
分魂突然刺痛。
苏玄机猛睁眼，看见九魄印表面浮起新的纹路——是座被锁链困住的墓穴，墓碑上刻着"顾氏先灵"。
他分出的第三缕分魂不受控制地往下钻，穿透青砖，穿透泥土，穿透三层石板，最后停在一处冰凉的所在。
那里有口棺材，棺材上的封条写着"永镇逆魂"，而棺材里的骸骨，颈间挂着半块虎符，和记忆里太子攥着的那半块严丝合缝。
"咚！"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苏玄机猛地收了分魂，九魄印"啪"地落回阵眼。
顾清棠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犹豫："玄机，我让人翻了祖祠的旧书...可能有你要的东西。"
苏玄机摸了把额角的冷汗。
他知道，这扇门打开后，顾清棠会带来什么——但此刻，他更想知道，那座被封印的墓穴里，究竟埋着顾家怎样的秘密。
书房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
顾清棠端着青瓷托盘跨进来时，发间那支吞云纹银簪在烛火下晃了晃，像片被风掀起的鳞甲。
她袖中还裹着卷暗黄的绢帛，边缘泛着焦黑——显然是从祖祠暗格里抢在火势蔓延前抽出来的。
苏玄机正攥着九魄印，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额角的朱砂痣比寻常更红，像滴要渗出血来的丹砂。
顾清棠脚步一顿，托盘上的茶盏"叮"地轻响："玄机，你的魂息..."她伸手按住他手腕，指尖刚触到皮肤便猛地缩回——他的血脉像团烧红的炭，隔着两层绢纱都能灼得人疼。
"《东宫秘录》残卷。"她将绢帛推到他面前，绢面用金粉誊写的"司礼监掌印顾承钧"几个字还沾着灰，"祖祠后墙暗格里藏着二十年前的火漆箱，我翻到这本。"她喉结动了动，眼尾的泪痣随着呼吸轻颤，"上面记着...九魄印本是东宫镇灵之物，需以皇族血脉温养三年方得认主。
你现在强行融合太子残魂，会被印中怨气反噬。"
苏玄机的指腹过绢帛上"顾承钧"三字。
记忆里那道玄色锦袍的身影突然清晰起来——原来当年背叛太子的顾家掌事，正是顾清棠的曾祖父。
他抬眼时，眼底翻涌的金红让顾清棠心口发紧："昨夜分魂探到顾家祖坟下的锁魂棺，里面的骸骨挂着半块虎符。"他将九魄印按在残卷上，印底的螭纹与绢面暗纹严丝合缝，"若我现在停手，顾家会立刻销毁所有证据。
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也会趁机拔掉这枚钉子。"
顾清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地道里，苏玄机被碎石砸中后背时，明明疼得冷汗浸透中衣，却还能笑着说"这伤比小时候被野狗追咬轻多了"。
此刻他眼底的冷硬，倒像回到了那个在街头攥着半块炊饼，用相术骗人银钱的小乞儿——只是现在，他的刀刃终于要见血了。
"我让人守着书房西角。"她解下腰间的青玉牌拍在案上，牌面刻着顾家主母的鸾凤纹，"子时前若有异动，他们会用响箭示警。"转身时，她的裙裾扫过苏玄机手背，这次不是凉玉，倒像块被捂了半日的温玉，"你若要赌...我陪你。"
更漏在窗外敲过三更时，顾府西跨院的耳房仍亮着灯。
顾三叔捏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茶盏里的普洱早凉透了，浮着层黑褐的茶垢："那赘婿不过得了枚破印，真当能压得住顾家？"他对面坐着二长老，腰间挂着的铜铃随他搓手动作叮当作响——那是地道里那些邪教徒的标记，"明日正厅议事，我要联合三房、五房，参他个'妖术惑主'。
清棠再护着他，也得顾全家族名声。"
"三叔。"门外传来小斯的低声禀告，"李伯说要给西跨院送新腌的酱菜。"
顾三叔的脸瞬间拉下来。
李伯是顾家守墓人，按规矩只该守着后山祖坟，偏生主母一脉的人总爱拿他当耳目。
他挥了挥手："让他放门口就行。"话音未落，耳房的窗纸突然被风掀起条缝，有粒小石子"嗒"地落在二长老脚边——石子上缠着根红绳，是李伯特有的暗号。
二长老弯腰捡石子时，袖中滑出张纸条。
他扫了眼内容，冷汗"唰"地浸透后背。
纸条上用朱砂写着："明日正厅，慎言。"
书房里，苏玄机将纸条扔进炭盆。
火舌卷过李伯的字迹时，他盯着九魄印表面流转的金纹——方才分魂潜入西跨院，不仅听见了顾三叔的密谋，还瞥见二长老腰间的铜铃。
原来地道里的邪教余孽，早和顾家旁支勾连。
他屈指弹了弹印身，龙吟声在空屋里回荡："他们急了，说明我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次日卯时，顾府正厅的檀香才燃到第三寸。
顾清棠的鎏金步摇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她身后跟着苏玄机，九魄印用红绸裹着，端在他掌心。
族老们的目光像针，扎在他腰间——赘婿该站在主母身后三步，可今日他竟与顾清棠并肩而立。
"今日请诸位来，是要认一认顾家的'镇宅之宝'。"苏玄机扯下红绸，九魄印的金鳞在晨光里刺得人睁不开眼。
他指尖按在印心，太子残魂与血脉共鸣的瞬间，整座正厅的烛火突然拔高三寸，暖香里混进股清冽的龙涎味——那是只有皇室才用的沉水香。
三长老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苏玄机额间的朱砂痣，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东宫大火里裹着襁褓被扔出的婴孩，眉间正有这样一颗红痣。
五房的少夫人扶着椅背首喘气，她分明看见金红的光影从印里涌出，在苏玄机身后凝成半条龙形，龙爪正搭在顾清棠肩头。
"这是...皇气？"二长老的铜铃抖得乱响。
他想退，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那道威压不是针对他一人，而是整个顾家旁支。
当年参与政变的，此刻心跳都快得要跳出喉咙，没参与的也被吓得膝盖发软。
顾清棠垂眸盯着九魄印。
她看见印身的金纹里，那座被锁链困住的墓穴仍若隐若现。
方才苏玄机释放威压时，印底的螭纹动了动，像在寻找什么——这枚印，终究还没真正认主。
"即日起，九魄印由我与清棠共同保管。"苏玄机将印重新裹好，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至于旁的事..."他勾了勾唇，"等我闭关三日，再与诸位细算。"
正厅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顾清棠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他说的话："我要让所有害过东宫的人，都跪在这九魄印前。"而她袖中，还藏着从祖祠暗格里找到的另一张残卷——上面记着"锁魂棺中，镇的是顾承钧的逆魂"。
风掀起门帘，吹得九魄印的红绸猎猎作响。
苏玄机的脚步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心口——那里除了九魄印的热度，还多了丝若有若无的牵引，像在召唤他去后山祖坟，去那座被锁链困住的墓穴前。
三日后的闭关，怕是不会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