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泥水、草药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滞重气味。张大山狐疑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小五苍白的脸和林晚紧闭双眼、眉头紧锁的痛苦表情之间来回扫视。刘婶担忧地查看林晚左肩的药糊,絮絮叨叨着“可不敢发炎”之类的话。
小五僵硬地坐在小板凳上,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裤缝上的泥点,不敢与张大山对视。那块被深埋在废品堆最底层的黑色方块,此刻在他心里重如千钧,仿佛随时会爆炸,将这片简陋的庇护所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撕碎。
林晚紧闭着右眼,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虚弱而痛苦的节奏,但全部心神都聚焦在棚子最深处那个角落。**钥匙**核心的沉寂并未改变,但那块黑色方块带来的冰冷共鸣感,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余波未消。它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蛰伏在黑暗里,散发着无形的威胁。
“小五,”张大山的声音打破了凝滞,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把棚子外面那堆堵水沟的铁皮搬开,别让水倒灌进来。”
“啊?哦……好!”小五如蒙大赦,猛地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油布帘子,身影消失在雨后的湿冷空气中。
刘婶也叹了口气,起身去整理角落里湿漉漉的渔网。棚内只剩下张大山和林晚。
柴火噼啪作响,火光跳跃着。
“姑娘,”张大山的声音低沉下来,没有了之前的温和,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锐利和洞察,“我知道你有事瞒着。小五年纪小,藏不住事。”他没有看林晚,只是盯着跳跃的火焰,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旧搪瓷缸的边缘。“你身上这伤,还有昨天山上那动静……都不是小事。我老张在这片混了几十年,见过邪乎事,但没见过邪乎成你这样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紧,右眼眼皮下的眼球微微转动。她依旧保持着沉默。
“我不管你是惹了什么人,还是摊上了什么要命的麻烦,”张大山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只告诉你一点:这地方,这废品场,是我老张头一家老小的活路。小五没爹没娘,跟着我混口饭吃。刘婶老伴走得早,就指着这点破烂养老。我们救你,是见不得人死。但你要是招来了我们兜不住的祸事……”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寒意,“那就别怪我老张不仁义,只能请你另寻他处了。”
他的话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林晚心上。赤裸而真实。没有虚伪的怜悯,只有底层挣扎者最朴素的生存法则。他给了她庇护,也划下了底线。这底线,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这片小小的、破败的方寸之地。
林晚缓缓睁开右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张大山。没有哀求,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沉的、带着死气的疲惫和了然。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意思很明确:我明白。若真有祸事,我会离开。
张大山看着她眼中那片近乎虚无的平静,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姑娘的反应,不像是恐惧,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沉重?他心中那点疑虑和不安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但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缸里的凉水一饮而尽。
棚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林晚的思绪却如同惊涛骇浪。
离开?以她现在的状态,离开这个窝棚,无异于自寻死路。外面不仅有未知的追捕者,还有她几乎无法自理的重伤。但不离开?那深埋在废品堆里的黑色方块,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张大山的话更是点明了残酷的现实——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
必须处理掉那个方块!必须!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尝试着集中精神,调动那沉寂的“钥匙”感知力,如同在浓雾中摸索,艰难地探向那个被深埋的角落。
嗡……
极其微弱,但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丝!那冰冷的共鸣感再次传来!这一次,林晚甚至“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断断续续的……**能量脉冲**?如同濒死心脏最后的、不规则的跳动!这脉冲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带着一种令她灵魂深处都感到颤栗的熟悉感——是“主宰”核心那种冰冷、非人的频率!
它在……**运转**?!或者说……在**尝试重启**?!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晚!这东西不是死物!它还在活动!虽然极其微弱,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信号源!永生矩阵的人,一定有办法追踪到它!就像猎犬嗅到血腥味!
“呃……”林晚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这次不是装的。左肩的断口处,那冰冷的合金接口内部,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与那黑匣子的微弱脉冲产生……**共鸣**?!
是残留的神经接口?还是“钥匙”核心被强行唤醒的反应?
“怎么了?又疼了?”刘婶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渔网,关切地凑过来。
“没……没事……”林晚咬着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死死盯着棚子深处那片黑暗的角落,仿佛要用视线将那黑匣子彻底湮灭。
必须毁掉它!立刻!马上!
可是……怎么毁?她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告诉张大山?让他把那东西扔进熔炉?或者砸碎?但基地核心材料的强度……老张头的废品场里能找到摧毁它的工具吗?万一在摧毁过程中触发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林晚内心激烈挣扎、几乎被绝望吞噬之时——
“张叔!张叔!”小五惊恐万分的喊叫声猛地从棚外传来,带着变调的哭腔,由远及近!
棚内的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
油布帘子被猛地掀开,小五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浑身沾满了泥浆,手指哆嗦地指着外面:“车……车!又来了!好多!黑色的车!停……停在河滩那边了!下来好多人!都……都穿着黑衣服!朝……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轰——!
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林晚的血液瞬间凝固!
张大山的脸色剧变,猛地站起身,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根手臂粗的撬棍!
刘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捂住了嘴!
追兵!
他们……终究还是找来了!
是黑匣子的信号?还是沿着洪水痕迹搜寻到了这里?
“快!”张大山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决绝的凶狠,“刘婶!带姑娘从棚子后面那个破洞钻出去!往后面林子里跑!别回头!小五!跟我来!拿上家伙!拖住他们!”
没有时间犹豫了!
刘婶被张大山的吼声惊醒,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一把掀开林晚身上的破毯子,不顾她左肩的剧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她拽了起来!“姑娘!快走!”
左肩撕裂的剧痛让林晚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她咬紧牙关,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刘婶的胳膊,靠着老妇人的支撑,踉跄着被拖向棚子最里面。
那里,油布墙壁被老鼠咬破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外面是茂密的、带着雨后湿气的灌木丛。
“钻过去!快!”刘婶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急迫。
林晚被猛地推向那个破洞。尖锐的油布边缘刮过她的皮肤,带来新的刺痛。她顾不上这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冰冷的泥水和湿漉漉的灌木枝叶瞬间包裹了她残破的身体。
就在她上半身钻出破洞,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
棚子前面,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是粗暴的踹门声!和张大山一声野兽般的怒吼!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私人地方!”
“滚开!老东西!搜!”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男人声音响起,如同金属摩擦。
“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张叔——!”小五凄厉的哭喊声划破寂静!
“我跟你们拼了——!”刘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竟然松开了林晚,转身就要冲回棚内!
“别……别回去!”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了刘婶的裤脚!
棚内传来了打斗声、金属撞击声、小五的哭喊声、以及那些黑衣人冰冷的呵斥声!
混乱!绝望!
林晚趴在冰冷的泥水里,透过低矮的灌木缝隙,看到几辆漆黑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越野车如同狰狞的巨兽,堵在废品场入口。七八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面罩的身影,正粗暴地踹开窝棚的门,冲了进去!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林晚混乱的脑海:
**黑匣子!他们是冲着黑匣子来的!**
如果……如果他们找到黑匣子……会不会……就放过张大山他们?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和冰冷的绝望。牺牲一个死物,换取几条活命的机会?
然而,另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嘶吼:**不!他们不会放过任何目击者!黑匣子只是目标之一!清理所有痕迹和知情者,才是他们的作风!**
“钥匙”核心深处残留的、对永生矩阵行事风格的冰冷认知,让她瞬间清醒!
必须引开他们!
林晚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她猛地松开抓住刘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废品场相反的方向——那片更加茂密、通向未知山林的灌木丛深处——手脚并用地、不顾一切地爬去!同时,她用那只还能活动的右手,狠狠抓起身旁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用尽力气,朝着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石头划出一道低矮的弧线,“哐当”一声砸在越野车的引擎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边!有动静!”一个黑衣人立刻被惊动,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林晚爬行的方向!
“追!”另一个声音果断下令!
瞬间,两个黑衣人如同猎豹般脱离了对窝棚的包围,朝着林晚消失的灌木丛方向疾冲而来!
“姑娘——!”刘婶发出绝望的哭喊。
林晚没有回头。她拖着残破剧痛的身体,在湿滑泥泞的地面和带刺的灌木中疯狂地爬行、翻滚!身后,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风,紧追不舍!脚步声踩断枯枝的声音,如同死神的鼓点,越来越近!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模糊了她的视线。左肩的剧痛几乎让她昏厥。但求生的本能,以及心底那点对张大山他们最后一丝渺茫生机的守护,支撑着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她冲出了灌木丛,眼前是一片陡峭的、布满湿滑苔藓和乱石的河岸斜坡!下方,是依旧浑浊湍急的洪水!
没有路了!
身后的脚步声己近在咫尺!
林晚趴在斜坡边缘,右眼死死盯着下方咆哮的洪水。冰冷的河水溅起的水雾扑在脸上。
跳下去?以她现在的状态,无异于自杀。
不跳?立刻就会被抓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脑中沉寂的“钥匙”核心,在极致的死亡威胁和身体剧痛的双重刺激下,仿佛被强行榨出了最后一丝潜力!一股冰冷的、如同本能般的感知力瞬间扫过身后!
两个黑衣人己经冲出灌木丛,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抬起,瞄准了她的后背!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林晚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抓住斜坡上一块凸起的、湿滑的岩石,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下方汹涌的洪水……**不是跳下,而是沿着陡峭湿滑的斜坡,不顾一切地翻滚下去!**
“砰!砰!”
两声沉闷的枪响在她头顶炸开!子弹呼啸着擦过她翻滚的身体,射入下方的泥水中!
天旋地转!身体与岩石、泥土、灌木猛烈撞击!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世界在翻滚中变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和冰冷的水声!
“噗通——!”
巨大的落水声!
冰冷刺骨的浑浊洪水再次将她吞没!
巨大的水流裹挟着她残破的身躯,瞬间冲向下游!
意识在冰冷的洪水和剧痛的夹击下,迅速沉入黑暗。
最后的感觉,是身体被激流疯狂地向下拖拽,以及岸坡上那两个黑衣人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锁定着她在洪水中载沉载浮的身影……
黑暗。
无边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