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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永恒的、窒息般的冰冷与黑暗。
意识在无边的混沌与剧痛的撕扯中沉浮。身体像一片被风暴蹂躏的破帆，在汹涌的浊流中翻滚、撞击。每一次沉没，腥臭的泥水都疯狂灌入，挤压着肺里残存的空气。每一次被巨浪推向水面，暴雨的鞭子便无情抽打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和更深的绝望。
左肩那空荡荡的撕裂处，在洪水的冲刷下失去了麻木的保护，火辣辣的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水流冲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折磨。后背的灼伤被浑浊的泥沙反复摩擦，如同被粗糙的砂纸打磨着神经。那只彻底失去的机械臂，其“存在”的空洞感，比身体的疼痛更加深入骨髓，带来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虚无。
岸坡上那两点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目光，穿透了雨幕和水流，死死烙印在她的感知里。追兵！他们看到了！他们不会放过她！
“活下去……”
顾承舟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再次顽强地响起。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
活下去？如何活下去？力量在急速流逝，身体在洪水中沉浮不定，每一次撞击都带走一分生机。冰冷的河水贪婪地吮吸着体温，意识如同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会熄灭。
就在黑暗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一股不同于洪水冲击的力量，猛地缠住了她的右脚踝！
不是岩石！是……有温度的、带着力量的……人的手！
林晚在冰冷的窒息中猛地一激灵！早己麻木的求生本能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发出最后的火星！那只还能活动的血肉右手，如同濒死的野兽挥出利爪，不顾一切地向上方浑浊的水面抓去！
“抓住了！这边！是个女的！还有气！”一个洪亮、带着浓重水乡口音的男人吼声，穿透了暴雨的喧嚣和洪水的咆哮。
紧接着，另一只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她胡乱挥舞的右臂！力量巨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硬生生将她沉重的身体从死亡漩涡中向外拖拽！
“小心点！老六！她好像……少了个胳膊！天爷！这伤……”另一个声音，同样带着水乡口音，更加沉稳些，充满了惊骇。
身体被强大的力量猛地拽离了汹涌的主流！林晚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体重重摔在冰冷、湿滑、但坚实的地面上。她如同离水的鱼，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干呕，大口大口地吐出腥臭的泥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砸落，但不再是吞噬一切的洪流。她趴在泥泞的河滩上，视线被雨水、泥浆和生理性的泪水彻底模糊，只能勉强看到几双沾满泥巴、穿着厚重防水胶靴的脚围在身边，还有几根粗糙的、用来撑船的竹篙插在泥地里。
“还有气！快！抬到船上去！老六，拿毯子！老三，把船靠稳！”那个洪亮的声音急促地指挥着，带着一种常年与水搏斗的渔民特有的干练和不容置疑。
几双手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她左肩的断口，将她抬起。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昏厥。身体接触到的，是冰冷粗糙的木质船板。
“这……这断口……”一个更苍老些的声音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咋……咋还有铁片子和电线露着？这……这姑娘遭了啥大罪啊……”
林晚被小心地放在船篷下相对干燥的地方，一条虽然破旧但厚实的、带着浓重鱼腥味的毛毯盖在了她身上，暂时隔绝了冰冷的雨水。有人用相对干净的布用力擦拭着她脸上和脖子上的泥浆。
她勉强睁开唯一能视物的右眼。视线依旧模糊，但能分辨出几个晃动的人影：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发亮、穿着湿透的油布雨衣、胡子拉碴的壮汉（刚才指挥的）；一个头发花白、同样穿着油布衣、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刻的老者（声音苍老的）；还有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眼神里带着震惊和朴质同情的年轻人（老三）。
他们的脸庞饱经风霜，被江风和日头染成深沉的古铜色，眼神里有着林晚在冰冷基地和废品场都未曾见过的、属于江河的辽阔与粗犷的生命力。
“造孽啊……这胳膊……”老者（老六？）看着林晚左肩那狰狞的伤口——断裂的合金接口在粗糙的擦拭下更加刺眼地暴露出来，边缘撕裂的皮肉翻卷着，深紫色的缝合疤痕触目惊心，几根被暴力扯断的、颜色各异的线缆无力地垂落，混合着泥水、血水和淡蓝色的冷却液——声音里充满了悲悯。
“不是船撞的，也不是鱼咬的。”魁梧的壮汉（似乎是领头的）蹲下身，浓眉紧锁，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审视着那绝非自然形成的断口和周围可怕的伤势，“这伤……邪性。像是被……硬生生撕下来的铁家伙。还有背上……像被火烙过。”他抬头望向暴雨中依旧汹涌的河面，目光仿佛穿透雨幕，落在遥远的上游，“怕是从上面‘鬼门关’里冲下来的。”
“鬼门关？你是说……昨天打雷塌方那地方？”年轻人老三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恐惧，“那地方……不是都说闹鬼……”
“闭嘴！少说晦气话！”老者呵斥了一句，但看向林晚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转向壮汉：“老大，这……这姑娘咋办？伤成这样……”
被称作“老大”的壮汉沉默了片刻，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船舷上冰冷的木纹。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里有同情，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底层生存者面对未知麻烦时的警惕和权衡。
“先救人。”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船锚砸入河底，“是条命，不能见死不救。老三，去熬点姜汤，驱寒。老六，看看船舱里还有没有干净布，再给她裹裹。”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晚残破的身体，尤其是那刺眼的机械断口，“这伤……得找大夫。靠岸后，送镇上李瘸子那看看。”
林晚躺在船板上，身下是冰冷的木板，身上是带着鱼腥味的厚重毛毯。身体的剧痛在短暂的转移注意力后，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左肩的撕裂感，后背的灼痛，内腑的闷痛，以及那只彻底失去的左臂带来的、无法填补的空洞感，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痛苦之网，将她紧紧束缚。
然而，身下渔船随着波浪的轻微摇晃，船篷外雨点敲打的噼啪声，炉灶里姜块在滚水中翻腾散发出的、辛辣而温暖的气息，还有身边这几个陌生渔民笨拙却真实的关切……这些属于江河、属于真实人间的气息，如同微弱的暖流，艰难地渗透进她冰冷绝望的意识深处。
她还活着。
代价是惨烈的失去和满身伤痛。
追兵可能仍在搜寻。
前路迷雾重重。
但此刻，在这艘飘摇于洪水之上的小小渔船里，在陌生的善意环绕下，她获得了又一次……喘息的机会。
“姑娘，喝点姜汤。”年轻的老三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小心翼翼地凑到林晚嘴边。碗里是冒着腾腾热气的、颜色深褐的姜汤，辛辣的气息首冲鼻腔。
林晚没有拒绝。求生的本能让她微微侧头，就着老三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滚烫辛辣的液体。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驱散了体内深处顽固的寒气，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却无比真实的“活着”的感觉。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慢点喝，烫。”老三的声音带着朴实的关切。
一碗热辣的姜汤下肚，身体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热气在对抗冰冷。林晚靠在冰冷的船板上，右眼的目光透过船篷的缝隙，望向外面依旧灰暗的天空和奔腾的浊流。
意识深处，“钥匙”核心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残骸，一片死寂。之前对黑色方块的微弱感应早己消失。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重创，让她的感知力降到了最低点。她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去“感觉”自身的伤势，只能被动地承受着每一波袭来的痛苦。
那个黑匣子……它被张大山他们藏起来了吗？追兵有没有找到它？张大山、刘婶、小五……他们怎么样了？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针，刺入她短暂的安宁。
“老大……”林晚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上……上游……废品场……有……有人……”
她的话断断续续，用尽了力气。魁梧的船老大（老大）闻言，浓眉猛地一拧，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废品场？老张头那个？”
林晚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船老大和老六对视一眼，眼神都凝重起来。老六声音发沉：“昨天那动静……还有今天这些黑车……怕是真出事了。”
“靠岸后，我绕过去看一眼。”船老大沉声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先顾你。”他不再多问，只是对老三说：“看好她，别让她乱动。”
渔船在浑浊的洪水中艰难地航行，朝着下游某个未知的、相对安全的河湾靠去。林晚闭上右眼，身体随着船身摇晃。姜汤带来的暖意和身体的剧痛在拉锯。对废品场的担忧和对自身处境的茫然，如同沉重的磨盘压在心头。
然而，就在这半昏半醒的疲惫状态中……
一种极其细微的、冰冷的……**刺痛感**，如同最细的冰针，极其突兀地……从她左肩那空荡荡的断口深处传来！
不是伤口本身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神经末梢的、仿佛被无形电流刺了一下**的感觉！
紧接着，一种更加诡异、更加难以言喻的……**感知**，如同幽灵般，在她空无一物的左肩“位置”……极其微弱地……**浮现**！
那不是触觉，不是视觉。
而是一种……**空间定位**的错觉？
仿佛……那里……还**连接**着什么？
一个……**不存在**的肢体？
一个……**虚无**的坐标？
这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却让林晚残破的意识猛地一颤，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湖！
是重伤后的神经错乱？
还是……
“钥匙”核心被彻底重创后，残留的某种……**对失去肢体的异常感知**？
抑或是……
那被洪水冲走的机械臂深处，顾承舟留下的最后一丝……**意识烙印**……在遥远的彼方，发出了微不可察的……**共鸣**？
林晚无法分辨。巨大的疲惫和身体的剧痛瞬间将这诡异的感知淹没。她沉入了一片由疼痛和姜汤辛辣气息构成的、半昏迷的黑暗之中。
只有一点冰冷而清晰的认知，如同船底擦过河床的砾石，硌在意识深处：
她的逃亡，远未结束。
失去的，不仅仅是手臂。
得到的，也绝非仅仅是暂时的安全。
这片浑浊的江水，这片陌生的土地，以及她这具残破身躯里蛰伏的秘密与伤痛，都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这劫后余生的江面上……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