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影被魏文常从邓瑕房里赶出来,只好来找岑冽,天字号房的檀木门在她掌心吱呀洞开,瞬间冷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满地狼藉中,窗户大开,果盘,酒盅碎了一地,“岑冽!”,难道……又遇到刺客了?
城郊荒野,岑冽捂着渗血的右肋踉跄前行。追兵的马蹄声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逼近,为避免被认出身份,他扯下染血的束发玉冠,任凭黑发披散如狂草,却忘了摘下腰间玉佩。
突然,剧痛从肩胛炸开,岑冽踉跄着跌入一片泥泞。恍惚间,他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拽起来。白发老汉将蓑衣披在他身上,无意间瞥见那玉佩,浑浊的眼底却泛起涟漪。
老汉搀扶着岑冽来到自家的土坯房,里面弥漫着艾草与霉味。老汉颤巍巍地倒了碗凉茶,枯槁的手指抚过陶碗边沿,见岑冽喝下,他自顾自说起了话:原来,他和老伴己年近古稀,白日里他还要留双腿瘫痪的老伴一个人在家,下地劳作,不然就交不上农业赋税,老伴的腿是前些年被强占土地的地主打折的,没钱接骨,就只能瘫痪在床了;儿子们三年前被征兵去了战场,至今杳无音讯,想必都己经牺牲。。
岑冽虽此时受了重伤,但听老汉遭遇,心里仍有一种莫名感觉,苦涩的味道。
老汉起身从背篓里拿出草药,给岑冽伤口敷上,又讲了个新的故事:“我本出身于学医世家,被先帝的淑妃娘娘母家举荐”,岑冽听到自己母亲,眼神微颤。
“后淑妃自缢,我被人陷害,罢免官职,医官职位被人操作顶替,换上了一群庸医。”
岑冽暗道:“怪不得宫中之人常见久病难医……”,来不及多想,岑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对劲!他扶着额头看了看茶,“你…竟然下药!”他怒目圆睁,却见老汉己重重磕在泥地上。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老人沟壑纵横的脸:"陛下,老臣这一生,见多了这世道上,良善之人终遭挫骨扬灰,奸恶之人却可封王拜相,但臣依然相信朝廷!每当看见地里新抽的麦苗,老臣就想,这天下总会有清明的那天。也相信陛下能够迟早脱离幼时阴影,醒悟过来,庇佑我大利!”
说完又重重将头磕下。随后将岑冽拖到屋后早些年捕兽的陷阱中,盖上干草伪装,以免被人发现。
陷阱里的干草扎得后背生疼,岑冽却动弹不得。定身散的药力如蛛网一般缠裹全身。
那伙逆贼追来,问老汉看到一个受伤的高个男子没有,老汉佯装说看到了,一路引他们到悬崖边,猛的推了两个人下去,其他人发现被骗,暗道中计,一刀将老汉刺死,又返回老汉家中搜查,只发现床上的瘫痪老妪,便询问他岑冽在哪,却遭到老妪咒骂,于是气急败坏,放火烧了他们的家。
陷阱里的岑冽听见逆贼踹开木门的巨响,听见老妪嘶哑的咒骂,听见烈焰吞噬茅屋的噼啪声。透过干草缝隙,能看得到火光冲天。最后听到那老妪呼喊:“陛下圣明!佑我大利!!”
他心急如焚,将内力逆向运行,试图将冲散,可首到岑冽感受到喉间腥甜翻涌,吐出鲜血来,也不得解开,心如死灰苦笑道:“不愧是医学世家,研制的定身散就是厉害。”
这时雨幕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方若影循着火光找来,绣鞋踏碎满地积水。她发现了干草下有人,颤抖着扒开干草,看见岑冽苍白如纸的脸,雨水混着泪顺着眼角流下。
"为什么..."岑冽的嘶吼混着惊雷炸响,"为什么不让我做个彻头彻尾的暴君!"他被定身散禁锢的双手攥成拳,指缝间渗出鲜血。此时天降大雨,仿佛老天爷也在为这对可怜的老夫妇哭泣。大雨将火扑灭,可早己来不及,老妪己被大火烧断的房梁砸死。
“岑冽大喊着失声痛哭:“为什么,为什么!这雨,刚刚为何不下大些,扑灭那火?也对,哈哈哈哈,良善之人终遭挫骨扬灰,老天爷呀,你也不肯帮帮他们!哈哈哈哈。”
岑冽如同疯魔一般狂笑不止。
“二十年了,我恨了你们这些愚蠢的人们二十年,为什么要这时候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担着暴君的名号过一辈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二十年了,自亲眼看到母妃自缢那日起,岑冽便将自己锁进暴戾的躯壳,却在今夜被两位年迈的老农撕开伪装。
“岑冽!”方若影心疼的看着他。
岑冽依旧动弹不得,方若影担心那贼人追上了,便拉起他,背着、拖着往回走。
魏文常己经下令封城,暴雨冲刷着皇城巍峨的城墙,他看到好像有人颤颤巍巍拖着另一个人朝这边走,举着火把的手突然顿住,“陛下!”
方若影看到他放下心,终于晕了过去。
“方大人!方大人!”。
次日黄昏,方若影醒来,屋里没人,迟疑半刻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往外跑去,碰到正进来的陈悦己,抓住她手臂着急询问:“悦己,陛下呢?”
“陛下?和魏侯去猎场了,您昏迷了一整天,现下好些了吗?……”
方若影刚刚苏醒,迷迷糊糊听成了陛下昏迷,头也不回地急忙向猎场跑去。
“哎!娘娘,您身体还发烫呢!”
岑冽坐在马上,望着远处发呆,忽的看见远处方若影一袭白衣,白纱飘飘若仙,好似从九霄云宫里飞下的仙女一般,向这里跑来。
“王限!”
“老奴在。”
“所有人,立刻,从围场出去。”
“是,呃,我也……?”
岑冽斜视他一眼道:“你不是人?”
“是是是”,王公公赶紧给周围侍卫、奴才使了个手势,招呼他们快走。
“从后面走”,岑冽又冷不丁开口。
“后…后面?围场的出口在前面啊,陛下。”
“啧”,眼看方若影越跑越近,岑冽显得不耐烦了:“啰嗦什么?!快滚!”
“哎哎哎,马上滚。”
于是调转方向朝后跑去。
“哎哟,这也太高了,快快快,再推我一把,腿腿,嘶~卡住了,屁股再使劲推一下”,只见两个小太监正努力推着王总管帮他翻越栅栏,”一二三!走你!”终于翻过去了!
“哎哟,摔死我了”,王公公站起来,回头看了看,原来是良妃娘娘来了,“唉,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小年轻谈恋爱腾地儿,还得做些高难度动作。嘶~疼死我了,搀着我点啊,真没眼力见儿。”两个小太监跳过来麻溜的架起了王总管。
方若影跑到岑冽跟前,岑冽看着她跑红的脸,不禁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话到嘴边却咽下,还是方若影率先开口:“我以为你在猎场晕倒了…”
“晕倒自会有人叫太医,你跑来有什么用。”岑冽本没想说话噎方若影的,可说出口还是这些冷冰冰的话。
“也对,那我回去了。”
岑冽皱眉,叫住她:“等等,陪我一会。”
“什么?等等后面,没听清。”
“我说!在这待一会吧。”
“哦哦”,方若影将跑乱的发丝勾到耳后。
“上马。”
“啊,我?”
“不然呢?这还有其他不在马上的人吗?”
“我不在男人前面骑同一匹马。”
“呵,事儿还挺多。好!”,随后岑冽吹了一声口哨,只见远处一匹红毛骏马奔驰而来,到了方若影面前,“它叫赤峰,马如其名。”
“真漂亮”,方若影欣赏地摸了摸它的毛,赞叹一声,翻身上马。
“和我这匹是一对,都很乖巧温顺,跑起来却耐力十足。”
“陛下,我们赛马吧!”
“用不着,它跑不过我这匹的,雄性会跑得快些。”
“那不一定,也许他懂得让着自己娘子呢?”
“哈哈,好,陪你赛一次”
方若影进宫到现在,第一次看到岑冽笑的这么开心,一时看愣了。
“想什么呢?超过你了!”
“哎!你耍赖。驾!”,方若影缓过神来,急忙追上去。
果然,到了围场尽头之前几十米的位置,岑冽的马停下了,任他如何驱使都不挪动脚步,等方若影追上来,超过他们,才开始往前走。
“竟然真的会等……”,岑冽怪道。
抬头一看,方若影因为马背颠簸,正歪歪扭扭,即将要跌落下来,岑冽飞速驾马靠近,一把接了过来,正欲骑马回去传太医,可看着怀里方若影紧皱的眉头,感受着她发烫的身体,突然想起来刚才方若影提到不与男人同马,也为了稳妥些,不要颠簸,不要摔到她,于是下马,改为步行回宫。
没走几步,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呢喃道:“岑冽,岑冽,万恶的暴君……”,岑冽听后摇摇头,露出一抹轻笑。
夕阳西落,我怀里有你,便是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