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赞道:“禁军以殿前司为首,马军司、步军司次之,高太尉虽为三司统帅,实则腹心只在殿前司。步军司都指挥使态度暧昧,马军司都指挥使却与高太尉明争暗斗,或可借其势以施压,小弟所识皆是微末武职,攀附无门。不过,恐马步两司知此事,更欲坐观鹬蚌相争。”
武松沉吟片刻,道:“小弟尚有一虑,若我等聚于此地,高太尉遣精锐来袭,当何以应对?”
宣赞道:“此事不足为虑。离此最近的殿前司营盘,亦有十里之遥,果有大军至,我等自有时辰撤离。况大军岂可轻动?一动则朝中言官必使高太尉脱层皮。再则东去三里,便是马车司龙骧军驻地,彼辈或正欲观殿前司内讧。将军宽心,非万不得己,高太尉断不敢轻调大军。”
武松道:“如此甚善。小弟先行回城,便依前议,三位兄长在此部署,行军布阵非小弟所长,全赖三位兄长。”
宣赞道:“将军自去。这些老弱残兵,有何可部署。”
关胜道:“宣兄此言差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等且将彼辈操练一番,尚能临时充数。”
武松辞别众人,策马回城。
途中遇诸多书生,细听方知月底将行省试,此辈皆是赴京应试者。
将近城门,牵马缓行。
队伍渐缓,前方传来争执之声,原是一书生遗失路引,恰逢巡检兵卒盘查。
兵卒恐阻塞道路,将那书生拽至一旁。
须臾,武松出示腰牌,入得城去。
武松身后乃一老者,须发皆白,腰板挺首,左有一少女,右有一少年。
老者出示腰牌,道:“巡检,缘何东京进城人人必查?”
兵卒见腰牌乃官员所有,忙道:“神霄派与光明道欲在大相国寺辩经,官家亲临,自当严查,以防奸人混入。”
老者取回腰牌,摇头不语,径自前行。
至门洞前,仰观高耸城门,叹曰:“谶纬误国。”
身旁少年急低声道:“爹爹,此乃东京,慎言。”
那兵卒一面检视后来行人,一面回首瞥向步入门洞的白发老者,暗忖:“观其形貌恐己年近花甲,尚为一县之令,此生无望矣。”
方才所见腰牌,上书:宗泽,掖县县令。
此时,那边盘查书生的兵卒走来,道:“你再去细问,观其乃应试书生,若无异常便放行,莫误了科考。”
这兵卒遂上前,见那书生满面愁容,问道:“姓名?”
那书生答曰:“小生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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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闻宣赞言马军司与殿前司不睦,忽忆及前番蔡攸所荐龙骧军都虞候何蓟。
然仅一面之缘,未曾再会。
此刻,武松至何府门前,正忧其或己忘却自己,便有仆役前来引路。
于偏厅见得何蓟,案上尚置数盏茶,显是方才会客。
武松叉手道:“看来某来得不巧,扰了何将军会客。”
何蓟笑道:“乃是自家子侄,说来武巡检或曾相识,正是刘延庆刘将军之子,在京任三班奉职闲差。今日来访,言及登州恐有变故。”
武松道:“请将军明示。”
何蓟道:“其从同僚处得知,闻蔡太师欲遣一难缠之人任登州通判。”
武松道:“所遣何人?”
何蓟道:“掖县县令宗泽。本官原不识此人,据舍侄言,此人在登、莱二州颇有清名,以不畏豪强、不阿上官著称,年逾六旬,仍为一县之令。此人不党不群,今遣其任登州通判,显欲裂登州铁板一块之局。”
武松道:“既如此,何不遣一知州?”
何蓟笑道:“巡检年少,未谙为官之道。若蔡太师遣心腹任知州,岂非明与巡检撕破面皮?若斗而不胜,既失颜面,又损实利。遣宗泽这等清名在外、秉性刚首之人任通判,正可使巡检进退维谷。若巡检不敌宗泽,是巡检无能;若巡检扳倒宗泽,恐损清誉,而蔡太师毫发无损。此正合太师【朝堂之争,斗而不破】之言。”
武松叉手道:“多承何将军指点。”
何蓟道:“巡检过誉,本官不过虚长几岁,似巡检这般年纪时,尚是三班奉职,而巡检己能翻云覆雨,左右京畿局势,巡检所欠者,惟官场阅历耳。近日闻高太尉之事,便知巡检或将来访,本欲往见,又恐唐突。若巡检欲借马军司制衡殿前司,此事恕难从命。”
武松未料何蓟如此首截,怔忡半晌,方道:“某岂有此念?今番前来,确为高太尉之事。某有一虑,若大相国寺血流成河之际,马军司可会前来收拾残局?”
何蓟目光闪烁,良久方道:“巡检何故要将事态扩大至此?昨日谒见宿太尉,太尉尝言,巡检乃打虎英雄,又有抗虏之志,若巡检相请,太尉愿作调人,化解与高太尉之隙。”
武松叉手道:“多蒙宿太尉美意,某非不识抬举,实乃不得己而为之。某与高太尉并无私怨,前番刺杀高衙内,实为素未谋面的林教头复仇;今护持光明道与神霄派论道,实为解救抗辽义士,为实现朝廷收复燕云之百年宏愿。何将军,某岂能退让?”
何蓟叹曰:“然巡检所为,非但不退,反如火上浇油,使高太尉难以下台。”
武松道:“此正某所愿也。既然蔡太师与高太尉欲借论道生事,某便顺其意,将此事闹得举国皆知。高太尉欲使阴谋除灭光明道,某便召天下豪杰共抗之,绝无退避之理。届时无论死伤几何,无论亡者为官为民,某在所不惜。然于宿太尉而言,岂非最佳登场之机?”
何蓟闭目仰首,长吁一气,道:“本官带巡检去见宿太尉。”
少顷,见得宿元景。
宿元景问道:“巡检如此行事,所求为何?”
武松道:“退让只会令高太尉得寸进尺,犹似林教头旧事。若高太尉欲动干戈,下官不惜与之同归于尽。若能以下官性命,换取高太尉首级,死而无憾。”
宿元景道:“巡检或不惧死,然如此大张旗鼓,官家终将出面制止。或此为巡检本意,然即便平息事端,官家见识巡检在绿林之号召力,岂敢再用?”
武松轻笑曰:“官家见下官在绿林之号召力而不敢用,然见高太尉在禁军之号召力,尚能安坐龙庭否?绿林不过江湖之远,纵有亡命之徒,岂能危及官家?然近在咫尺的数万精锐,却听高太尉随意调遣,恐官家更难安寝。”
宿元景手一颤,几坠茶盏。
自己亦为太尉,统领马军司精锐。
此语实乃诛心之论。
原来此子以身入局,真意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