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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松叹道：“樊先生曾言，一万精兵岁费百万贯，半数为粮秣。太平年景，尚可市易筹钱采买粮草，若逢兵戈西起，终须自给自足，故必得掌治田亩。天下之大，我管不得许多，然京东一路，当劝谕教众垦荒，行屯田之法。”
王世安拱手道：“将军高见。”
武松问道：“依押司之见，田土从何而来？”
王世安目光游移，良久方道：“田产十之六七尽归豪强，然豪强之业亦是祖辈刀头舔血挣来。将军欲取田亩，必动干戈，如此既违朝廷律例，又损将军清誉，况将军帐下，多有豪族子弟。”
武松道：“押司可有良谋？”
王世安道：“将军在青州借绿林好汉收取买路钱，属下受此启发，以为仍可假盗匪之手夺地。”
武松道：“如何假手？如何夺取？”
王世安道：“京东路盗匪横行，如梁山泊晁盖，兖州张迪、高托山之流，皆不事农耕，为筹粮秣，必劫掠豪强。将军可与之暗通款曲，彼辈杀人越货，将军坐收田产。然长此以往，恐遭台谏弹劾。”
武松忆及前世攻打祝家庄、曾头市、大名府等事，虽出兵名目各异，实则皆因梁山缺粮少械。
每破一处，劫掠粮草后，豪族满门诛绝，其田产尽为他人瓜分。
若能与梁山等山寨暗中勾连，倒不失为权宜之计。
至于日后遭人弹劾，只要打点周全，处置得宜，想来亦无大碍。
更兼不出两年，女真铁骑便将横扫契丹，届时收复燕云便是大义所在，谁人还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经此一席话，武松心中块垒消解大半。
来日行止，愈发明晰。
先前尚存一念，若身居蔡太师之位，或可扭转朝局，避免靖康之祸。
王世安之言，却教他断了此念。
胡虏眈眈，时不我待。
对朝堂最后一丝期许，至此烟消云散。
次日清晨，武松往谒何蓟，适逢其外出未归，倒与刘延庆之子刘光世闲话了片刻。
复往拜见宿元景，亦吃了闭门羹。
午后归宅，召王世安、徐宁密议此事。
王世安道：“宿太尉主动请缨护卫方真人，接走真人后却避而不见，恐皆是官家授意。”
徐宁问道：“何以见得？”
王世安道：“论道之事，举国瞩目。高太尉与将军龃龉，早己公之于众。若论道生出变故，损的是官家颜面。想必官家己密令宿太尉暗中护卫。”
徐宁又问：“为何又纵容高太尉与将军相争？”
王世安道：“帝王心术，深不可测。高太尉与将军譬如笼中二虎，官家高坐观斗，究竟是欲见两虎相争，抑或另有所图，外人难知。然圣旨未下之前，谁都不能退让。”
武松问道：“徐教头，禁军提督陈洪查得如何？”
徐宁答道：“陈洪现为步军司提督，其妻确系杨内侍养女。然杨内侍养子养女众多，陈洪之妻不过虚挂其名，并不受重视。陈洪与蔡太师府上大总管翟谦又是姻亲，故借陈洪之子陈经济与西门庆联姻以谋其家财，确有可能。”
武松沉吟道：“徐教头可带西门大官人往见陈提督，只说翟大总管引荐，此番是为提亲而来。”
徐宁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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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太师府，书房内。
蔡絛躬身道：“父亲，翟大总管先前谋算商贾家财一事，恐己泄露。”
蔡京手持《太上光明经》，边阅边道：“尔等又背地干甚勾当？”
蔡絛道：“今岁朝廷用兵，国库匮乏，恐难支应。翟大总管欲取阳谷县两家豪富之财，一为花太监之侄花子虚，家资约五万贯。大姐夫早有计议，使其侍妾私逃，嫁与花子虚，欲借此为由谋其家产。前日花子虚暴病身亡，既无子嗣，亦无亲族，理当由那侍妾承继产业，然阳谷县衙竟封存其财，任谁说项皆不允，恐待武松归返。另有一人唤作西门庆，乃市井钻营之徒，家资亦有五万之数。今其依附武松，翟大总管假意助其谋官，又引禁军陈洪提督联姻为名，哄他押送两万贯现银至京师。本欲扣下银钱，再寻由头拿他下狱，使杨提督以姻亲之名，赴阳谷接管其产，然皆为武松所阻。”
蔡京缓缓搁下经书，摇头道：“尔等行此卑劣之事，却又漏洞百出，教为父如何放心将蔡氏托付于汝？”
蔡絛俯首道：“孩儿失策，请父亲责罚。”
蔡京以指节叩案，道：“又是十数万贯，去岁劫了生辰纲，这郓州当真多事之地。速遣书至江州，命汝二哥切莫真个害了宋江，须使救他的绿林强人犯下滔天之罪，自绝于官府，终令其救出宋江。”
蔡絛怔了半晌，小心道：“父亲此举何意，孩儿不解。”
蔡京叹道：“国库空虚，用兵需钱，剿匪亦需钱，纵这些强人归梁山，正可借剿匪之名行事。如今高太尉与武松如困兽相斗，官家坐观其变，却难决断是否令其相争，为父便添一把火。”
蔡絛恍然道：“武松于京外聚拢绿林强人，若江州强人为救宋江闹出大祸，必致官家震怒，或允高太尉对武松下手。纵宋江、晁盖等归梁山，日后便可借剿匪之名多支钱粮。西军皆童枢密心腹，父亲难以插手，然剿匪多用厢军，京东官场本就派系纷杂，正是父亲所求乱而不破之局。”
蔡京颔首道：“郓州己定升为东平府，原知州赵师朴不可再用，然亦莫用吾等之人。前日汝所言童枢密门下客，唤作甚名？”
蔡絛道：“程万里程举之，现为太常寺少卿，正西处钻营，欲求外放。”
蔡京道：“汝且会他，若堪用，便荐其知东平府。”
蔡絛道：“阳谷之事当如何？”
蔡京摆手道：“暂且搁置，命翟谦莫再染指阳谷，再命人告知武松。”
蔡絛道：“此举可有示弱之嫌？”
蔡京笑道：“争一时之长短，乃武夫斗勇。武松此人亦有分寸，前日通过汝兄求兑铁引盐引，显是不愿与为父为敌。汝当谨记，宦海之中，最好莫树敌，若为敌，务求一击毙命。”
蔡絛唯唯称是，暗忖难怪父亲命人送武松婚仪二千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