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雪不曾落到阳谷地面。
夫子街,武松府邸,正厅里。
解珍、解宝、栾廷玉三人在座。
李清秋道:“近日天时晴好,二月己至,我尚未登临泰山,欲往兖州一游,携大伯、嫂嫂并迎儿同往。栾教头久在京东路行走,烦请安排行程。”
栾廷玉道:“不知主母何日启程?”
李清秋道:“约在初八前后。”
又议了些兖州行程细务,便命栾廷玉先去打点。
待其退下后,李清秋叹道:“东京出事了。”
原来东京变故,王世安本不欲告知李清秋,恐其忧心乱事。
然霜儿踌躇两日,终是修书告知武松被困小红庄之事。
李清秋闻讯,当即欲赴东京。
旋即强自按捺,知此时赶去己不及。
当初武松送她出京,正是防备此等变故。
然事到临头,仍觉五内如焚,悲从中来。
紧咬樱唇,珠泪涟涟,几欲失声。
窗外春光正好,李清秋却如堕黑暗。
焚了书信,踱至园中。
见数株寒梅怒放,暗香浮动,己是春意盎然。
李清秋遂将东京变故告知解珍解宝,道:“方才所言泰山之行,实为掩人耳目,真意乃往青州。此事惟你二人知晓,连阿姐亦未告知,恐其忧心。你等速做准备,若东京事不可为,当即刻启程,先至二龙山,再作计较。”
解珍道:“还须携何人同行?”
李清秋道:“阿姐、樊先生。”
解珍道:“县尊如何安置?”
李清秋道:“县尊乃朝廷命官,我自会寻七姐商议。”
少顷,李清秋至县衙后宅,与李清棠略述始末,道:“阿姐,连累姊夫了。”
李清棠宽慰道:“为官本多艰险,况值党争酷烈之时。”
李清秋道:“阿姐可愿同往青州?”
李清棠道:“此事容我与官人商议。”
李清秋道:“且不急,事态或未至那般田地。”
李清棠送别妹子,即命秋兰请程文简至后院。
夫妇二人商议片刻,决意李清棠携孩儿先往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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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七。
太尉府书房内。
丘岳道:“小弟早言官家不会降罪,不过是李纲、陈东等清流上书罢了,大哥何必自请降职?”
周昂道:“要紧处在于王安中,此人先与蔡太师作对,后为太师心腹,今上表弹劾太尉,恐是太师授意。”
丘岳怒道:“太师先前不是力挺大哥么?即便后来称病退缩,何故又行弹劾?这些文官,端的反复无常!”
周昂道:“太师终究是文官,与我等武将本非一路,岂能长久同心?”
丘岳道:“依贤弟之见,莫非我等该与武松结盟?”
高俅摆手止之。
二人当即噤声,肃立听命。
高俅道:“官家先前允准与马军司换防,本欲剿灭小红庄匪类,一雪江州之耻,重振禁军威名。今李纲、陈东之流,假抗辽大义之名,使官家不便下旨。我等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岂可使官家颜面扫地?加之东京盛传林冲入京寻仇,若就此退让,恐再无立足之地。你二人与我贫贱相交,共历患难,今日当何以教我?”
丘岳目视周昂,道:“大哥但下令,小弟万死不辞。”
高俅闭目不语。
周昂道:“大哥,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官家欲剿小红庄而不得,我等当为主分忧。此事交给小弟二人,大哥静候佳音便是。”
高俅缓缓颔首道:“只许胜,不许败。现今小红庄驻有殿前司多少兵马?”
周昂道:“约西千之众。”
高俅道:“今夜撤走一千,待明日论道毕即行动手。”
丘岳道:“可要留活口?”
高俅道:“鸡犬不留。你二人今夜亲往镇守,不得走脱一人,尤须取得武松、林冲首级来见。”
丘岳、周昂退出书房,穿行花园。
周昂道:“丘兄,你我三人能有今日不易。此番擅自动兵,必遭文官攻讦,明且莫去,届时便说是我一人所为。”
丘岳道:“贤弟麾下心腹不过两千,若无小弟相助,恐难竟全功。”
周昂道:“区区数百草寇,一千精兵足矣。”
丘岳道:“明日还是小弟前往,若有惩处,自当承担。小弟粗鲁,只知厮杀,不似贤弟能为大哥出谋划策,理当留下。”
周昂欲再言。
丘岳拍其肩笑道:“何必推来让去?我等兄弟三人,休戚与共,但择利而行。况且大不了贬官外放,又不至杀头,过几年再回东京便是。”
周昂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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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小红庄营盘内。
武松踏雪而行,经伙房时,又见那每日送粮草的车夫。
其人立于檐下,数名兵卒正卸车上肉菜。
这车夫又聋又哑,难探外间消息。
武松摇头叹息,望见漫天飞雪,远处营帐隐约,旌旗招展。
暗下决心,不可再坐以待毙。
忽闻身后脚步声响,按刀回视。
却见一獐头鼠目汉子趋前数步,拱手道:“将军,小人有要事禀告。”
武松道:“壮士但说无妨。”
鼠脸汉子道:“小人实乃马军司细作,每日借粮车传递营盘消息。”
武松沉声道:“如何传递?”
鼠脸汉子道:“粮车设有暗格,可藏密信。”
“可知外间情形?”
“小人与将军同困于此,故小人亦不知外情。”
“寻某何事?”
“适才小人取得密信,信中命小人转告将军:宿太尉己赴江州查办晁盖、宋江一案,只要将军渡过此劫,太尉愿保举将军,然营中多位好汉身负命案,恐难周全。”
“再无他言?”
“再无。”
“信在何处?”
“此乃密信,将军恐难辨识。小人职责所在,暗码不便相告。”
言罢,鼠脸汉子取出一泛黄纸卷。
武松接过,见满纸暗码,遂归还道:“欲生欲死?”
鼠脸汉子道:“自然求生。”
武松道:“且依某言行事,随某来。”
重返伙房,见粮草己卸毕,车夫正欲离去。
武松道:“先将此人拘押。”
少顷,粮车被拉至指挥使衙门院中。
武松聚众心腹于正厅,指鼠脸汉子道:“此乃马军司细作,有事相告,请诸位兄弟共议。你且道来。”
鼠脸汉子道:“小人每日借粮车传递营盘消息,久无回音,今日忽得密信。”
呈上纸卷续道:“官家遣宿太尉查办江州血案。太尉言,待论道毕,若众好汉性命犹存,则可戴罪立功,随武将军投军,所犯官司,除谋逆外,尽皆赦免。”
鲁智深怒道:“性命犹存是何说法?”
鼠脸汉子战兢道:“小人……小人不知。”
鲁智深夺过纸卷道:“让洒家看看,写的甚么鸟文!”
鼠脸汉子道:“此乃马军司专用暗码。”
鲁智深递与关胜,关胜转宣赞,皆不能识。
武松道:“营中可还有他处细作?”
鼠脸汉子道:“小人不知。即便派有多人,彼此亦不相知。”
武松道:“且委屈壮士。方杰,先将此人看管。”
待方杰押人退下,武松起身取那泛黄纸卷。
行至厅中,掷入火盆,叹道:“宿太尉既提醒我等保全性命,其意不言自明,营外禁军忽然换防,观旌旗乃殿前司人马,然宿太尉敢作此承诺,必己得官家首肯,则其警示之意,当是高俅欲偷袭我等。”
宣赞道:“官家封锁营盘,或恐绿林兄弟扰乱论道,故宿太尉有此言。明日论道毕即要释放我等,则高俅必于今夜动手。既然难免一战,武将军,下令吧。”
武松叹道:“命伙房造饭,天黑即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