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轴在夜风中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沈烬跟着楚昭跨进门的刹那,龙涎香混着松烟墨的气息猛地灌进鼻腔。
她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掠过案前垂首的几位重臣——左首第二位青衫老者正是礼部尚书,右首穿绯色官服的是刑部侍郎,而最靠近御案的玄色身影,腰间玉牌上"林"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九皇子,沈王妃。"皇帝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玉,"孙卿的折子说你们私藏蛊偶,意图行巫蛊之术。"
孙御史突然从重臣行列里跨出半步,手里的奏折被攥得边角发皱。
沈烬注意到他袖中那半片蛇形银叶又露了出来,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和玉珠的银叶不同,这枚叶片边缘有细密的倒刺,像条吐信的蛇。
"陛下明鉴!"孙御史的声音拔高了三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臣今日带人搜查九皇子府,在暗格里搜出这等邪物。"他从袖中抖出个红布包裹,打开时露出半截漆黑的木雕,"这蛊偶眉眼与陛下有七分相似,分明是要......"
"孙大人记性倒好。"楚昭突然开口,声音像冬夜碎冰,"上月末本宫宴请各位同僚,孙大人还夸本宫书房那方檀木暗格雕工精细。"他屈指叩了叩御案,"檀木性温,遇沉水香会生黄斑。
若蛊偶真在暗格里放了半月,表面该有细密黄纹。"
孙御史的手猛地一颤,红布里的木雕"当啷"掉在地上。
沈烬瞥见那木雕表面光滑如镜,连道细纹都无——果然是连夜塞进去的。
"九皇子好学问。"皇帝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他的眉眼,"可孙卿说暗格里还搜出前朝密信......"
"密信还在暗格里。"沈烬突然插话,声音清泠如泉。
她注意到林怀远的指尖在案上轻叩了两下,像在打某种暗号,"今日辰时,本宫的侍女白璃曾去书房添沉水香。
若真有密信被翻出,白璃定能看见。"
"白璃?"皇帝挑眉。
"回陛下,白璃今日辰时三刻进的书房。"沈烬垂眸盯着自己的绣鞋,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她添完香出来时,还说暗格的铜锁落了层薄灰——若有人动过暗格,锁上的灰早该蹭掉了。"
孙御史的喉结动了动,额角沁出细汗。
沈烬余光瞥见刑部侍郎的手指在袖中攥成拳,而林怀远的嘴角勾起半分冷笑——这老狐狸,怕是早备好了后手。
"陛下!"孙御史突然拔高声音,"臣还有人证!
禁卫军统领说,昨夜子时看见九皇子府的暗卫出现在西市蛊师巷!"
楚昭的手指在沈烬腕间轻轻一掐,这是让她沉住气的暗号。
沈烬垂眸时,恰好看见禁卫军统领的后颈泛着不正常的红——那是被迷香熏过的痕迹。
她记起白璃端来的沉水香药雾,原来林怀远连禁卫军都下了药。
"统领大人。"楚昭突然转身看向禁卫军统领,"昨夜子时,本宫与沈王妃在千灯阁用晚膳。
千灯阁的老掌柜可记得?"
禁卫军统领的后颈抖了抖,额角的汗顺着脖颈流进衣领:"这......"
"回九皇子,千灯阁的账册还在。"沈烬从袖中摸出块半旧的木牌,是千灯阁的贵宾令牌,"昨夜亥时三刻,我们离阁时,老掌柜特意送了桂花糕。
糕盒上的金漆印子,此刻该还在阁里的食盒上。"
皇帝的目光扫过木牌,又落在沈烬脸上。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像要看穿她藏在袖中的银叶——那是玉珠塞给她的,叶底刻着"前朝余脉"西个字。
"孙卿。"皇帝放下茶盏,茶盖碰着茶托发出清脆的响,"你说的人证物证,如今都有疑点。"
孙御史的膝盖一弯,几乎要跪下去:"陛下,臣对天起誓......"
"够了。"林怀远突然开口,声音像陈年的老玉,"陛下日理万机,岂能为这点小事耗神?
不如让孙卿继续查,务必水落石出。"
沈烬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看见楚昭的喉结动了动,知道他在压着脾气——林怀远这招以退为进,分明是要把水搅得更浑。
"准了。"皇帝抬了抬手,"孙卿,三日内查清楚。"
孙御史的后背瞬间塌了下去,像是被抽了脊骨。
林怀远的目光扫过沈烬时,像条毒蛇吐信,又很快垂眸整理衣袖。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龙袍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楚昭攥着沈烬的手腕往外走,经过林怀远身边时,沈烬闻到他身上沉水香里混着一丝腥甜——那是蛊虫的味道。
她的指尖在袖中着银叶,烬火的热流在血管里窜动,几乎要冲破诅咒的封印。
御道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沈烬听见楚昭极轻的叹息:"林怀远急了。"
她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骨上,将那抹紧绷的弧度照得清晰。
远处朱漆廊柱后,竹笛的反光闪了闪,接着是银叶擦过青石板的轻响——木笛和玉珠还在。
"三日后。"沈烬轻声说,"孙御史的蛇形银叶,该有答案了。"
楚昭的拇指在她腕间按了按,是他们之间"稳住"的暗号。
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交叠,像两柄并鞘的剑,正等着在黎明时分,刺破这张密布的网。
御道的雪粒打在鬓角,沈烬跟着楚昭跨进承乾宫门槛时,后颈的寒毛才慢慢垂下来。
殿内的地龙烧得正旺,铜炉里的沉水香混着松木香涌上来,却掩不住她袖中银叶的冷意——方才在御书房,林怀远身上那丝腥甜的蛊香,此刻还萦绕在鼻尖。
"手怎么凉成这样?"楚昭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她冻得发青的指尖。
沈烬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松开了一首紧攥的银叶,叶片正顺着袖管滑向掌心。
她抬眼时,正撞进他眼底未褪尽的冷色——方才在御书房,他连茶盏都没敢多碰,生怕被下了什么药。
"林怀远急着掀桌。"沈烬抽回手,将银叶塞进妆匣最底层的锦缎里。
妆匣是白璃今早新换的,衬着月白缎子,倒像个藏不住秘密的素笺。"孙御史的蛇形银叶有倒刺,和玉珠的不同——玉珠说过,银叶是前朝余脉的信物,分善恶两脉。"她转身时,发间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林怀远身上的蛊香......怕不是普通的蛊。"
楚昭背着手走到案前,烛火在他眉间投下阴影。
他抽出腰间玉佩在掌心,那是先母留给他的螭纹玉,纹路里还沾着当年血渍——这是他每次谋划时的习惯。"赵将军明日要去北疆巡查,今夜必须见他。"他突然开口,"林怀远能买通禁卫军,说不定连北疆军粮都动了手脚。"
沈烬顿住解护甲的手。
护甲是翡翠雕的并蒂莲,此刻在烛火下泛着幽绿的光,像极了林怀远看她时的眼神。"我让云雀去查西市蛊师巷。"她指尖抚过案上的密信匣子,"白璃说,昨夜禁卫军统领后颈的红痕,是'迷魂蛊'的症状——这种蛊要配合沉水香才生效,而我们书房的沉水香......"
"是林府送来的。"楚昭的指节重重叩在案上,震得烛芯跳了跳,"上月十五,林夫人以贺生辰为名,送了三匣沉水香。"
窗外突然传来极轻的叩窗声。
沈烬的烬火在血管里窜了窜,被她压回丹田——是云雀的暗号,三短一长。
她快步走到窗前,掀开半幅绣着鸾凤的锦帘,只见一道黑影从廊下闪过,发间银铃轻响,正是云雀。
"王妃。"云雀掀窗而入时带起一阵冷风,鬓角还沾着雪粒。
她穿着青布短打,腰间别着淬毒的柳叶刀,这是她混在市井时的装扮。"小的按您吩咐,盯着林府西院。"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半块发霉的枣泥糕,"林羽这两日总往周师爷屋里跑,昨夜二更天,小的听见周师爷说'三日后未时,千机阁'。"
沈烬的瞳孔缩了缩。
周师爷是林怀远最信任的幕僚,当年林府抄家时,是他冒死藏起了林怀远的印信。"千机阁?"她捏起枣泥糕,发现糕底有半枚朱砂印——是千机阁的暗号,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
"周师爷还说,'那东西得赶在雪化前送出去'。"云雀的声音压得更低,"小的凑近看了眼,林羽怀里揣着个檀木盒,盒盖上刻着蛇纹——和孙御史那枚银叶的纹路一样。"
楚昭突然攥住沈烬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掐出印子。
沈烬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他最危险的模样,当年在暗牢里,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捏碎了要毒杀他的蛊虫。"蛇纹是蛊门的标记。"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前朝灭国时,蛊门曾献过'蚀骨蛊',能让帝王七窍流血而死。"
沈烬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想起御书房里那尊木雕,眉眼与皇帝有七分相似——若真被下了蚀骨蛊......她猛地抓住云雀的手腕:"千机阁的位置?"
"西市最南边的破庙,后墙有个狗洞。"云雀被她抓得倒抽冷气,却仍咬着牙道,"小的还听见林羽说,'等事成了,沈王妃的烬火......'后面的话被周师爷捂住了嘴。"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沈烬感觉有团火从丹田烧起来,几乎要冲破诅咒的封印——他们竟想拿她的烬火做文章。
她深吸一口气,将烬火压回体内,指尖却仍在发抖。"去千机阁。"她转头看向楚昭,"三日后未时,我们亲自去。"
楚昭的拇指着她发间的步摇,那是他昨日新送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暖光。"我让暗卫先去探路。"他突然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体内的诅咒还没找到解法,若真动起手来......"
"我分得清轻重。"沈烬按住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透过锦缎传过去,"林怀远要的是我们的命,我们要的......"她垂眸看向妆匣,那里藏着沈家满门的血书,"是他们的魂。"
云雀退下时,雪己经停了。
沈烬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廊角,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
楚昭的手突然覆上她的肩,带着他独有的冷香:"赵将军的人来了。"
沈烬转身,看见门口立着个玄衣暗卫,腰间挂着赵将军的虎符。
暗卫递上密信时,她瞥见信纸上有淡淡血渍——看来赵将军那边也不太平。
"三日后未时。"楚昭将信折好收进袖中,目光落在她腰间的银叶上,"千机阁的蛇纹檀木盒,该打开看看了。"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大半,只余半缕清光落在案上。
沈烬摸出妆匣里的银叶,叶底"前朝余脉"西个字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她突然想起玉珠说过的话:"银叶分善恶,善脉护前朝遗孤,恶脉......"
檐角铜铃猛地炸响,惊飞了栖在梅枝上的寒鸦。
沈烬的指尖在银叶上划出一道血痕,烬火顺着伤口窜出来,在掌心凝成一小团赤焰——这团火,终有一日要烧穿这重重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