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宫里的死寂像被秋雨泡发了一样疯长,残荷垂首泡在积水中,只留枯黑的茎杆在风里摇晃。
守夜的老太监缩在廊柱阴影里,喉头痰喘混着风啸,像是在替宫墙内的人呜咽,暑气一散,连活气儿都被散干净了 。
偏在这萧索时节,沈似雪传出了有孕的消息,自连琪走后,她便整日郁郁寡欢,如今有孕,仿佛一道光照进了她被阴霾笼罩许久的世界。
延礼下令晋为沈贵人,旨意宣读完,沈似雪接过明黄色的诏书,双手微微颤抖。
身旁的宫女们忙不迭地再次向她道喜:“恭喜沈贵人,贺喜沈贵人,往后啊,您和皇嗣必定福泽深厚。”
沈似雪笑着一一谢过,她抚摸着肚子,似乎己经看到了孩子平安诞生,在自己身边牙牙学语的场景。
御花园中桂花开得正盛,馥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沈似雪漫步在花园小径上。
沈似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御花园许久没来,竟添了几分秋意。”
“是啊,娘娘,不过等皇嗣出生,这园子可就热闹起来啦。”
贴身宫女巧儿笑着回应。
正说着,迎面走来了冯映容,她看到沈似雪,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快步步上前行礼:“见过沈贵人,恭喜沈贵人有喜啊。”
沈贵人微笑着还礼:“冯答应不必多礼。”
冯映容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似笑非笑开口:“贵人如今可是皇上的心头宝,又有了龙嗣,往后的日子啊,定会顺遂无比,只是这宫里诸事难料,还是要多小心才是。”
沈似雪心中一凛,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多谢冯答应提醒,我自会小心的。”
冯映容嘴角微微抽搐,勉强维持的笑容显得格外僵硬,她又寒暄了几句,才匆匆离去。
巧儿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嘟囔道:“这冯答应,说话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沈似雪拍了拍巧儿的手,“莫要乱说话,在这宫里,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她不想像连琪那样怀着孕却遭遇不测,而连琪的死一首是她心中的痛。如今自己有了孩子,这是她在这冰冷皇宫里唯一的希望了。
冯映容满腹不甘,不得宠、无子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回想起自己初入宫时,怀揣着满心憧憬,以为能得皇上垂怜,在这宫中站稳脚跟,可现实如冰冷的枷锁,将希望踩碎。
走得急,没注意撞上了江清鸾。
江清鸾被撞得一个踉跄,身旁的宫女连忙扶住她,厉声呵斥道:“冯答应这是做什么?没长眼睛吗?”
冯映容本就心绪烦乱,此刻更是恼火,抬眼一看是江清鸾,勉强压下怒气,敷衍地行了一礼:“江嫔恕罪,是妹妹一时不慎。”
江清鸾抚了抚衣袖,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冯答应今日似乎心不在焉,怎么?心里不痛快?”
冯映容面色一僵,随即干笑道:“江嫔说笑了,我怎会不痛快?”
江清鸾轻哼一声,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似笑非笑道:“是吗?我看你脸色可不太好,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
冯映容连忙矢口否认,行礼后匆匆离开。
江清鸾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对身旁宫女轻声开口:“去查查,冯答应这是为何如此慌乱又烦闷。”
沈似雪回到住处,坐在榻上,轻抚肚子,巧儿一边替她斟了盏温热的红枣茶,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小主,如今您身怀龙嗣,不知多少双眼睛暗地里盯着呢。奴婢听说...宸妃娘娘圣宠不衰,又协理六宫事务,若是能得她庇护...”
沈似雪捧着茶盏的手一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蹙起的眉头,“宸妃娘娘虽位高权重,但宫中局势复杂,贸然投靠未必是好事。”
她轻轻摇头,茶盏中的红枣沉沉浮浮,“况且,我与她平日里并无交情,突然示好反倒显得刻意了。”
巧儿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可您一人,万一……”
沈似雪放下茶盏,握住巧儿的手,安抚道:“你放心,只要咱们自己行事谨慎,不授人以柄,想来旁人也难有可乘之机。”
江清鸾回到寝殿,斜倚在绣枕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红木小几。
“小主,查清楚了。”清河撩开珠帘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冯答应今日在御花园撞见沈贵人,说了好些含沙射影的话。”
江清鸾眼波微转,“看来咱们的冯答应是坐不住了,去把我那对翡翠镯子取来。”
清河很快捧来锦盒,江清鸾抚着镯子通透的翠色,问道:“沈贵人这几日可还安好?”
“听说孕吐得厉害,太医日日请脉。”
江清鸾点点头:“备些上好的安胎药材,我要去探望沈贵人。”
江清鸾披着孔雀纹锦缎斗篷,踏入沈似雪的寝殿时,带进一阵潮湿的寒意。
“快别起身。”江清鸾按住要行礼的沈似雪,手指不经意搭在她腕间,“听闻你害喜严重,我特地带了些陈皮梅子来。”
沈似雪感激地看着江清鸾,“多谢江嫔姐姐关怀,妹妹实在受宠若惊。”
江清鸾一笑,“咱们都是一同入宫的,理应相互照应,你如今怀着龙嗣,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说罢,她示意宫女将带来的安胎药材放下。
沈似雪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护住肚子,“有劳姐姐惦记,我定会小心的。”
江清鸾又说了些安胎的注意事项,才起身告辞。
她回到寝殿,木澜己经坐在她床榻上了,目光有些幽怨的看着她。
“去找沈贵人了?”
江清鸾看着她幽怨的目光,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发慌,她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嗯,去探望了一下沈贵人,她怀着龙嗣,给她送了些安胎药材。”
木澜从床榻上起身,踱步到江清鸾面前,目光锁住她,“你在密谋什么吗?怎么不告诉我?”
“我能密谋什么?”江清鸾侧身避开她的触碰,解下斗篷递给侍女,“不过是寻常走动罢了。”
木澜看着她,嘴角有些不屑:“你若是要做,就做得干净些。”
江清鸾心头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看沈贵人有了身孕,同在这宫中,理应关照一二。”
木澜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江清鸾避开她审视的目光,走到妆台前坐下,拿起一把梳子,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就算我有自己的打算,也不用你指手画脚的。”
木澜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凑近她耳边低语:“我们是同盟呀,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呢。”
江清鸾手中的梳子一顿,心中五味杂陈,虽说是同盟,但木澜总步步紧逼,让她感到莫名的压迫。
良久,她才开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