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渐浓,蘅宁正于殿内临摹字帖,寄夏神色匆匆,疾步趋至她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蘅宁手中的笔锋微顿,抬眸看向寄夏“可曾言明所为何事?”
寄夏摇头面上疑惑:“只说娘娘去了便知晓了。”
蘅宁搁下手中狼毫,目光投向窗外沉落的暮色,神色沉静。
寄夏见状,面露担忧之色:“娘娘,您要去吗?奴婢放心不下,万一她心怀不轨,对您怎么办?”
蘅宁拿起素绢帕子,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手指,神色淡然:“去,既然是诚心相邀,本宫又怎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呢。”
待夜色彻底笼罩,蘅宁带着寄夏的沿着蜿蜒的竹林小径徐行,夜风轻柔,穿梭于竹叶之间,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
“娘娘,脚下仔细。”寄夏手持宫灯,昏黄的光晕在石板地上摇曳不定。
转过一道幽僻的弯角,便瞧见璇玑身姿袅袅,静立于竹林深处。西周错落地点缀着几盏幽蓝色的磷火,冷冽的光芒映照在她素白的纱衣上,添几分清冷与神秘。
蘅宁示意寄夏留在原地,独自向前走了几步,“璇妃深夜相邀,本宫还以为是什么风雅之会,现在看来倒像是在装神弄鬼?”
璇玑转过身,目光盈盈看向她,唇角微扬:“姐姐终于来了,妹妹方才还暗自思忖,姐姐不会来赴约了呢。”
蘅宁走到她身侧,神色平静:“怎么会,只是不知璇妃有何要事,非得在这时辰相谈?”
璇玑拂过身旁的竹叶,声音低柔却透着凉意:“妹妹最近听闻了一些事,关于姐姐的事。”
蘅宁眸光瞬间微凝,神色戒备:“哦?本宫倒是好奇,自己究竟有何事,能让璇妃费心打听?”
璇玑微微歪头,目光似有深意地看着蘅宁:“延雪,姐姐可还记得?”
蘅宁的心猛地一紧,周身气息瞬间变冷,目光冰冷与璇玑对视:“你调查本宫?”
璇玑微微垂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实在是因为妹妹对姐姐好奇得紧,一心想要探寻姐姐的那些隐秘之事。”
蘅宁语气冰冷:“你究竟想做什么?”蘅宁语气冰冷。
璇玑抬眸,目光灼灼:“妹妹想与姐姐携手合作。”
蘅宁冷笑一声,“合作?璇妃莫不是在说笑?你我之间,何来联手一说。”
她的目光如炬,首首地盯着璇玑,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玩笑的痕迹。
璇玑不再看她,而是抬头看向天空上稀少的星星,自顾自开口:“我本是南诏圣女,有爱我的阿爹、阿母还有阿兄,那时南诏的夜空,星星比这宫里亮多了。阿爹会在篝火旁教我射箭,阿母会用野花编花环戴在我头上,可这一切都被毁了。
皇上下令收复南诏,派十万大军压境,我阿兄率兵死守城门三日,最终箭矢穿心,尸骨无存。”
璇玑轻笑一声,“你可知,我阿母是怎么死的?她穿着圣女祭袍,从神庙的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璇玑突然抓住蘅宁的手腕,情绪有些激动:“就在大军将领要占领神庙时,我阿母当着所有人的面…自焚。而我被当作战利品,送进这皇宫,成为他的妃子。”
“你知道南诏的孩子都在唱什么?汉人兵,豺狼心,烧我屋,吃我亲!我每晚都能听见阿爹的怒吼,看见阿母在烈火中挣扎的身躯……”璇玑说着,情绪陡然激动起来,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蘅宁的手腕。
蘅宁下意识地挣开她的手,神色凝重,“所以,你想杀了他?”
“是,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想杀了他,你的心上人在西北,你不想他能回来吗?你不想他吗?”
蘅宁下意识看了看西周,璇玑所提及的过往,国破家亡的惨烈,让她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她何尝不恨这皇宫,不恨这皇权的主宰者?
弑君谈何容易,况且她己经失败过一次了。
蘅宁声音压得极低:“你疯了?这样的话也敢说出口?”
璇玑却笑了,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怕了?可你心里清楚,这就是机会。”
夜风陡然加剧,呼啸着穿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无数枉死的冤魂在低声哀嚎,诉说着悲苦。
蘅宁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有何计划?”
璇玑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羊皮纸,缓缓展开,借着幽蓝的磷火,蘅宁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画着诡异的符文和阵法图案。
“再过两月中元,百鬼夜行。”
璇玑的手点着羊皮纸中央的圆形阵法,“届时阴气最盛,我会在宫中七处布下血祭之阵,以百人性命为祭,引幽冥之力入宫。”
蘅宁倒吸一口凉气:“你要在宫中杀人?”
璇玑微微挑眉,纠正她:“不是杀人,是献祭,宫女、太监、侍卫...他们的血将唤醒沉睡的蛊神。届时整座皇城都会成为祭坛,而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将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一寸寸化为脓血。”
夜风骤起,蘅宁感到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你疯了?这要牵连多少无辜!”
璇玑厉声反驳:“无辜?我南诏三万子民被屠戮时,谁又想过他们无不无辜?”
她猛地抓住蘅宁的手腕,“姐姐不也想救出西北那位吗?只要他一死,天下必定大乱,你那位心上人就有机会…..”
蘅宁甩开她的手,“住口!我只想要他一个人性命,并不想伤及无辜!”
说完,还警惕地看着西周。
寄夏站在远处,正不安地朝这边张望。
璇玑见她神色动摇,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你何必自欺欺人?这深宫之中,哪有什么无辜之人?那些宫女太监,哪个是干净的?那些侍卫禁军,哪个不是助纣为虐的刽子手?”
“够了!”蘅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与纠结,冷冷地看着璇玑:“即便如你所说,可如此残暴的手段,与那些恶人又有何异?”
璇玑咬着牙,不甘心开口:“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不用此非常手段,怎能推翻这吃人的王朝,怎能为我南诏子民报仇雪恨?”
沉默许久,蘅宁缓缓开口:“就算要复仇,也不应以牺牲如此多无辜生命为代价。”
璇玑冷哼一声,她盯着蘅宁,目光灼灼:“罢了,我也不强求你现在就做决定,我给姐姐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后,我会去找你。”
说完,璇玑将羊皮纸重新卷好,收入袖中,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脚步,回头深深看了蘅宁一眼:“姐姐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蘅宁站在原地,寄夏快步上前,担忧地扶住她:“娘娘,您脸色很差,可是璇妃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蘅宁摇摇头,勉强挤出笑意:“无妨,回宫吧。”
回到殿内,蘅宁坐在榻上,久久无法入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璇玑描述的南诏国破家亡的惨状,还有那些可能因璇玑计划而丧命的无辜之人。
寄夏在一旁小心侍奉,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忍不住轻声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有心事?要不,奴婢给您倒杯茶解解乏?”
蘅宁摆摆手,示意她退下,独自一人,在黑暗中反复思索。
第二日,蘅宁如往常在宫中行走,却感觉每一个路过的人,他们的面容都仿佛与那些即将成为献祭牺牲品的人重叠。
她看着他们或恭敬或好奇的目光,心中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