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玉的红疹己蔓延到了脖颈,痒得她整夜没合眼,眼下泛着青黑。
冬月劝她请太医复诊,她却一把挥开对方的手,鬓边珠钗因动作过急摔落,断了颗珍珠。
“请什么太医?一群废物!”她对着铜镜狠狠拍开自己想抓痒的手。
她抓起桌上的描金妆盒砸在地上,“去!把我的朝服取来,我今日就要在金鸾殿门口跪着,让满朝文武看看,这后宫的皇后是怎么苛待先朝功臣之后的!”
冬月吓得脸色惨白:“小主万万不可!金銮殿是朝臣议事之地,后宫妃嫔不得擅入,这是铁律!您若真去了,便是违逆祖制,皇上怪罪下来,别说替您做主,怕是连尚书大人都要被牵连啊!”
“牵连?”柳如玉冷笑一声,伸手在脸上胡乱抓了两把,本就红肿的皮肤顿时破了皮,渗出血珠,“我现在这样生不如死,还怕什么牵连!我爹是开国功臣,皇后不过是个死了爹的人,就敢如此作践我!我今日偏要去闹,闹得人尽皆知,看她这皇后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而后她竟真的换上了一身绯红朝服,不顾脸上的狼狈,带着宫人首奔金鸾殿。
彼时早朝刚至,文武百官正按品级排列,忽见柳贵人披头散发地跪在殿外,脸上又红又肿,发髻散乱,这副模样顿时让朝班乱了阵脚。
“皇上!皇后娘娘苛待后宫,毒害臣妾,还请皇上为臣妾做主啊!”柳如玉跪在冰冷的丹墀上,声音嘶哑,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蠢劲。
话语落地,朝班瞬间炸开了锅:文官们窃窃私语,武将们面色凝重,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丹陛之侧的柳明堂。柳明堂又惊又怒,额上青筋暴起,他昨夜刚收到女儿容貌受损的消息,本想今日在朝堂上旁敲侧击,怎料她竟闹得如此惊天动地!
“放肆!”延礼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后宫妃嫔擅闯金銮殿,咆哮朝堂,成何体统!”
柳明堂立马跪倒在地:“皇上!小女无知,惊扰圣驾,臣罪该万死!”
话虽如此,他叩首的动作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沉重,目光扫过阶下众臣,语气陡然转厉,“只是小女脸上的伤绝非作假!臣恳请皇上彻查!若真是皇后苛待妃嫔、暗用毒计,便是有负圣恩、有违祖制,不配母仪天下!若小女确是胡言乱语,臣愿领全家受罚,绝无半句怨言!”
柳如玉却像没听见,只顾着撕扯自己的衣领,露出脖颈上蔓延的红疹,血珠混着抓痕触目惊心:“皇上您看!这就是皇后的手笔!她见不得臣妾好,便用毒计害我!如今臣妾容貌尽毁,生不如死,求皇上明察!”
她膝行着往前爬了两步,发髻彻底散开,钗环滚落一地,“臣妾入宫本想为皇家绵延子嗣,却遭此毒手!若皇上不给臣妾做主,臣妾便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上,让天下人看看,这深宫究竟藏着多少肮脏勾当!”
延礼脸色沉得像淬了冰,“柳贵人,你说皇后毒害于你,可有证据?”
柳如玉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证据?臣妾这张脸、这身疹子,就是铁证!除了她还有谁敢对臣妾下手?”
“放肆!”延礼猛地起身,“皇后自入宫以来,行事端方,母仪天下,岂容你在此血口喷人!”
阶下一位老臣出列,花白胡须微微颤抖:“皇上息怒。柳贵人虽有失体统,但容貌受损确是实情。不如交由刑部与内务府共同彻查,一来可还皇后清白,二来也能安朝臣之心,免得流言西起,动摇国本啊。”
站在武官一侧的丛蘅昀此时忍不住出列辩驳:“大人此言差矣,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向来公允,怎会苛待贵人?何况柳贵人既说被毒害,何不请太医诊治?跑到金銮殿哭闹,成何体统?”
柳明堂猛地抬头,须发皆张,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公允二字,可不是凭将军一句话便能定论的!可如今小女向来安分守己,若非被逼到绝境,怎会不顾廉耻闹到金銮殿?将军口口声声说皇后公允,敢问将军,若今日遭此横祸的是您的亲眷,您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吗?”
丛蘅昀闻言不惧,朗声反驳:“柳尚书此言差矣!正因是亲眷,才更该恪守规矩,若我亲眷遭此境遇,第一步便是请太医验明伤情,第二步是呈递宫规司核查,第三步再请皇上圣断。而非披头散发闯金銮殿,将闺阁丑事闹成朝堂笑柄!”
他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语气陡然转厉:“尚书大人说要彻查,我必然是举双手赞成!但查的不仅是皇后娘娘,更该查柳贵人为何不遵宫规请医验伤,查她身上的红疹究竟是毒是疹,若是误食致敏之物,该问责膳房;若是自伤自虐,那便是欺君罔上!”
话音刚落,丛蘅昀又转向柳如玉:“敢问柳贵人,皇后何时何地对您下的毒?用的是何种毒物?经手之人是谁?桩桩件件皆无实证,仅凭一张抓烂的脸便要构陷中宫,这难道不是视国法祖制如无物吗?”
“再者,”丛蘅昀上前一步,声音响彻大殿,“柳贵人方才说要一头撞死在金銮殿,可方才撕扯衣领、膝行哭喊,哪样是求死的模样?反倒像是生怕众人看不清你的伤,若真要证清白,何不静候太医查验?偏要在百官面前撒泼,是笃定皇上会因你哭闹便偏听偏信,还是算准了柳尚书能在朝堂上为你摇旗呐喊?”
柳如玉张着嘴,半晌发不出声。心底的算盘被一语戳破,她原以为只要把自己弄得足够凄惨,把毒害的罪名扣死在皇后头上,凭着父亲在朝中的势力和百官的议论,皇上就算不信也得给几分颜面。
可丛蘅昀连珠炮似的追问,桩桩件件都戳在要害,没过程,连最基本的请医查验都没做,这哪里是伸冤,分明是撒泼。
“你…你血口喷人!”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我只是…只是急着向皇上伸冤,一时忘了规矩。”
“忘了规矩?”丛蘅昀冷笑一声,“金銮殿是国之重地,祖制铁律刻在丹墀上,柳贵人出身名门,怎会连这点规矩都记不住?这便是柳家教女的方法?”
他向前半步,袍袖微拂,语气里的讥诮毫不掩饰:“皇上,寻常人家教女,尚且知晓规矩二字,知晓体面为何物。尚书府世代簪缨,教出来的贵女,却是闯朝堂、违祖制、空口白牙构陷中宫的路数?”
阶下的柳明堂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丛蘅昀如此不留情面,更没想到女儿连句像样的辩驳都组织不起来。
他猛地叩首,额头磕在冰凉的金砖上:“皇上!小女确是被伤痛冲昏头脑,才有此失仪之举!但她身上的伤是真的!求皇上看在开国功臣的份上,严查此事,还小女一个公道!”
丛蘅昀目光扫过阶下脸色铁青的柳明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柳尚书还在拿开国功臣的名头做挡箭牌?您口口声声说小女伤痛难忍,可若真是被伤痛裹挟,怎会把闯金銮殿的步骤想得这般周全?又是换朝服,又是带宫人,分明是早有预谋要将这场闹剧闹得人尽皆知!
若这就是尚书大人教女的本事,那在下实在佩服,佩服您把好好一个名门闺秀,教成了只会拿脸面换泼赖的糊涂虫。”
柳明堂被丛蘅昀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丛蘅昀!你休要逞口舌之快!我女儿受了这般委屈,我做父亲的岂能坐视不管?今日这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柳明堂便撞死在这丹墀之上!”
说着,他便要起身往旁边的柱子撞去,旁边的几位文官连忙拉住他。
与此同时,凤仪宫。
蘅宁听闻此事立马站起来:“她果真如此疯魔?”
寄夏垂首回应:“是,小厨房的人远远瞧见,柳贵人换朝服时,让冬月往脸上抹了些东西,看着像是加重红肿的药膏。”
蘅宁原以为柳如玉不过是在后宫闹闹,却没料到竟疯癫到闯金銮殿,她抬眼看向窗外,思索着。
侍立的秋竹躬身:“娘娘如今情形,不如就让她闹…..”
秋竹话未说完,便被蘅宁抬手打断:“让她闹?金銮殿不是后宫的戏台,她敢把家丑闹成国祸,自然要付出代价。”
寄夏忧心道:“可柳尚书在朝堂上逼着皇上彻查,丛将军虽在据理力争,咱们虽然没做过,但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若传出去,对娘娘的名声也是有损。”
蘅宁转过身,眸色清湛:“去金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