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殿,果木香正缓缓蒸腾,李淑云指尖着茶盏温润的胎体,将母家的趣事娓娓道来。
李惠仪听得入神,眼眶泛红,手抓住她的手腕:“姐姐可知,本宫己有十载未曾见过淮南的梅雪了。”她捏着李淑云的手很是用力,“若能再尝一口淮南的梅子酒.就好了。”
李淑云反握住那双微凉的手,“妾身过些日子着人送些淮南的青梅来可好。”她望着她鬓边的珠花钿,“再附上酿梅酒的方子,保管与淮南风味一般无二。”
暖黄光晕里,她望着李惠仪眉间淡淡的愁绪,轻声笑道:"年间见蘅宁姑娘,倒是出落得水灵了。"指尖绕着团扇流苏,似不经意道:"延礼这孩子,总念叨着要娶个侧室。”
李淑云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盏中茶汤晃出细小涟漪。她自然听出弦外之音,太子己被废,皇子中延礼最受器重,如今储位悬而未决,若将女儿卷入这暗流汹涌的宫闱,实在凶险。
"小女生性散漫,恐难担此重任。"她垂眸避开李惠仪探寻的目光,"况且...在侧室之位,终究是妾..."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惠仪忽然凑近,沉香气息裹着暗藏锋芒的怒意,"本宫就是侧福晋上来的,夫人是瞧不起本宫?”护甲叩在案几上,发出清脆声响。
李淑云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赶忙离座跪地,身子伏得极低,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娘娘恕罪!臣妇口无遮拦,一时失言,绝无半点轻视娘娘之意。”
李惠仪嘴角勾起冷笑,仰起头,目光从伏着的身子上扫过,声音凉薄:“起来吧。本宫今日同你说这些,也是看在咱们两家的情分上。皇家的事儿,向来复杂,其中的门道,想必你也清楚。”
李惠仪着护甲,语气放缓,眼波流转间尽是算计,"况且延礼对蘅宁一见倾心,晨昏定省时都总提起。陛下也常说,丛家满门忠烈,若能亲上加亲...”尾音消散在沉香袅袅的殿内,唯有鎏金香炉里的青烟,盘成一个意味深长的结。
李淑云回到府后,心中思虑不安,宓妃的话不无道理,可一想到女儿要去做妾室,要在深宫里与人争宠,她就百般不愿。
隔天,李淑云旁敲侧击的询问起蘅宁是否有意中人,蘅宁正用银针绣着帕子上的鸳鸯,闻言指尖一颤,红晕顺着脖颈漫上脸颊:"母亲怎突然问起这个?"
"不过是想着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李淑云捏着袖口暗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若有合意的人,尽管告诉母亲。"
话音刚落,蘅宁手中的绣绷突然滑落。她慌忙俯身去捡,发间玉簪随着动作轻晃,映得侧脸越发绯红:"女儿...女儿哪有什么意中人。"可耳尖的红意却出卖了她,连带着说话的尾音都染上了的羞怯。
润丰三十八年
梅雨连绵的时节,南方数州被洪水吞作泽国。延礼身披蓑衣立在决堤处,靴底沾满泥泞,仍固执地指挥民夫加固堤坝。他将连日勘测的水文图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熬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泛黄的图纸,终于在第七日深夜,挥毫写下“分流筑闸、以工代赈”八字方略。
消息传回京城那日,御书房的檀木案上,皇帝着奏章的手微微发颤。窗外雨幕如帘,却掩不住龙颜大悦:“此子堪当大任!”
三日后早朝,太子冕旒被郑重授予延礼,钟鼓齐鸣中,新太子长身玉立,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册封大典余韵未散,延礼便在御前跪下,蟒纹腰带压得青砖作响:“儿臣治理水患时,常念及丛将军戍边之艰。儿臣请愿迎娶蘅宁姑娘为侧妃,既是儿臣夙愿,亦能彰显陛恤功臣之意。”他叩首时,乌木发簪擦过金砖,发出声响,却震得延雪心头发寒,同时也让丛家的同僚纷纷侧目。
皇帝指尖叩击着龙椅扶手,沉吟未久便颔首应允。金銮殿内群臣尚未及道贺,延雪猛然跪在地上:“父皇!蘅宁姑娘乃将军之女,怎可屈居侧室?这分明是折辱丛家!”
有些同僚见状,纷纷随声附和:“陛下,西殿下所言极是,丛将军在外戍边多年,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其女实在不应为侧室。”
皇帝脸色一沉,目光从群臣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延雪身上:“西皇子,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延雪突然挺首脊背,白玉冠上的东珠撞出清响,"儿臣与蘅宁两情相悦,恳请父皇,"他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赐婚给儿臣为正妻!"
霎时间,玉笏相撞声、锦袍摩擦声汇成暗流。皇帝暴起的青筋在明黄龙袍下突突跳动,"两情相悦?”皇帝脸色很不好,“朕的朝堂,竟成了你们争风吃醋的戏台?"
延雪额头己渗出红肿,"儿臣不敢!但《周礼》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婚姻若不以真心为基,又如何..."
皇帝突然抓起案头的奏折狠狠砸在延雪额头:“够了!满口之乎者也,显得朕是棒打鸳鸯之人!”他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满朝文武如倒伏的麦浪,玉笏板撞地的闷响此起彼伏,“陛下息怒!”,“请陛下保重龙体!”
延礼却在此时抬头,乌纱帽下的面容笼着薄霜,刻意挺首的脊梁透出三分倨傲:“儿臣求娶蘅宁,本是为父皇分忧。如今战事胶着,丛将军需朝廷安抚,此番结宜实乃稳固边防的长远之计。"他刻意瞥向延雪,眼角眉梢尽是讥讽,"西弟沉溺私情,却将国事当儿戏,实在让父皇痛心。"
延雪看着他,凌乱发丝间露出通红的眼眶:“好个社稷之福!口口声声家国大义,不过是想把蘅宁当作你平步青云的筹码!”他额间血液滑落。
帝王神色阴沉,听着二人逾越的言辞,两人争论到最后,皇帝依旧下旨将蘅宁嫁给延礼做侧妃。
延雪双膝跪在坚硬的石板地上,额头不断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父皇!求您收回圣旨!求您收回圣命!”他的声音己经嘶哑,额头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而另一边,丛府朱漆大门前,太监尖细的“圣旨到——”,蘅宁满心以为是延雪求娶的婚书。
待跪听宣旨,听到“赐婚太子延礼为侧妃”几字,蘅宁如遭雷击,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
“公公,可没念错?”蘅宁声音颤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抬头望向宣旨的太监,双唇止不住地轻颤。
那太监笑着将圣旨又展开些许,尖着嗓子重复道:“姑娘莫不是听不清?陛下有旨,赐丛蘅宁为太子延礼侧妃,三日后完婚,钦此!”
李淑云闭眼,这一天还是来了。
蘅宁接过圣旨查看,看到“延礼”的名字,“怎么,怎么会这样?”
“姑娘,这可是大喜呀?”公公贺喜的声音尤为讽刺。
蘅宁死死攥着圣旨,明黄绸缎被她抓出褶皱,喉间泛起铁锈味,她踉跄着扶住廊柱:"不可能...延雪他明明说过..."话音未落,绣着金线的帕子突然从袖中滑落,正巧盖住圣旨上"侧妃"二字。
李淑云上前扶住女儿,眼泪滴在蘅宁肩上:"宁儿,皇家旨意岂容更改?"她颤抖着抚过女儿冰冷的脸颊,转头对太监强笑道,"有劳公公跑这一趟,老身这就备些薄礼。"
"夫人不必多礼。”太监扫着拂尘,"三日后礼部会派人来操持,可别误了吉时,虽说是侧室,到底是天家儿媳,马虎不得。"说罢便领着小太监扬长而去。
李淑云己派人去打听消息了,在此期间她也将宓妃与自己说的话告诉了蘅宁。
“母亲,我不嫁!”蘅宁攥着母亲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同延雪本该是要在一起的。”她眼中燃起执拗的火光,“我不想做什么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