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夜,京城落了今冬第一场鹅毛雪。谢府后厨蒸腾着白雾,林晚照正教清欢揉青艾团子,忽听得檐上传来瓦片碎裂声。阿柔甩出腰间银铃索,卷住个冻僵的灰鸽子,鸽爪上绑着节竹管。
"是苗疆的急羽传书。"她抖开浸过药水的绢布,脸色骤变。布上画着残缺的星图,中央赫然是谢府冬藏阁的方位图。
谢砚之接过绢布时,指尖抚过星图边缘的锯齿纹——这与他手中玉药秤的纹路严丝合缝。承安抱着暖手炉凑过来,忽然指着星图某处:"父亲,这里像不像我们玩的九连环?"
暮色染透窗纸时,谢府中庭己摆开祭桌。青瓷盘里盛着当归生姜羊肉汤,十二碟药膳对应着十二时辰。谢念安正在悬挂消寒图,忽然瞥见父亲独自立在梅林深处,玉药秤在雪地上投下细长的影。
"当年母亲总在冬至夜观星。"谢砚之将秤杆指向紫微垣,"她说二十八星宿里藏着济世良方。"少年顺着望去,秤尖所指的危宿正泛着诡异的红光。
暖阁突然传来清欢的惊叫。众人冲进去时,见雪球正炸毛对着药柜低吼。柜门洞开着,原本收着同命蛊的青瓷瓶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朵冰雕的并蒂莲。花瓣上凝着血珠似的朱砂,花心躺着张字条:
"玉衡渡口,冬至子时。"
林晚照拈起朱砂嗅了嗅,突然扯开丈夫的衣襟。谢砚之锁骨下方那道陈年箭伤,竟渗出与朱砂同色的血珠。"是子母蛊。"她声音发颤,"当年你中的箭毒...竟与同命蛊同源!"
更漏指向亥初,承安突然抱着机关铜雀闯进来。孩子衣袖沾满雪泥,眼睛却亮得惊人:"父亲!铜雀在雪地里唱歌!"他将铜雀按在消寒图上,雀腹突然吐出卷帛书。
谢砚之就着烛火展开帛书,瞳孔骤然收缩——这竟是二十年前玉衡案的完整账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紫灵芝,背面用血写着"谢氏药秤,可称天地"。
"去冬藏阁。"林晚照抓起药箱,"我要用金针探穴术溯源蛊毒。"
子时将至,寒风卷着雪粒扑灭廊下灯笼。阿柔在阁楼西角燃起艾草,烟气中浮动着淡蓝的蛊虫。谢砚之赤着上身伏在药案上,背肌随着金针颤动沁出汗珠。当林晚照将第七根针没入天宗穴时,玉药秤突然腾空而起,秤盘上的星宿纹路在墙面投出流动的光图。
"是苗疆巫医殿的星轨图!"阿柔甩出银铃索缠住晃动的药秤,"要有人压住阵眼!"
承安突然爬上药案,抓起青瓷瓶就往光阵中央跑。孩子怀里的机关铜雀发出尖锐嗡鸣,雀眼射出两道红光,正巧打在谢念安手中的账册上。泛黄的"玉衡"二字突然浮起,化作金粉飘向光阵。
"不要!"谢砚之伸手去拽儿子,却见承安腕间银锁自行解开。锁芯弹出粒琥珀色药丸,正是失踪的同命蛊。光阵骤然收缩,将父子俩笼罩其中。
剧痛袭来时,谢砚之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玉衡渡口。二十岁的谢夫人青丝如瀑,正将药秤交给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渡船燃起冲天火光,母亲转身时,腕间银铃刻着"玉衡"二字...
"父亲!"承安的哭喊将他拽回现实。孩子手中的同命蛊正在消融,玉药秤上的星图却愈发清晰。林晚照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滴入秤盘:"以血为引,以秤为媒——开!"
秤杆轰然指向正北,冬藏阁地板应声裂开。尘封二十年的暗室露出真容:西壁挂满炼药器具,中央玉台上并排放着两具冰棺。左侧躺着与谢夫人容貌相同的女子,右侧冰棺却是空的,棺内铺满干枯的紫灵芝。
谢念安拾起棺边手札,颤抖着念出:"永昌七年冬至,与玉衡君换命于此。"泛黄的纸页间滑落缕银发,发梢系着谢府特有的杏林结。
暴雪拍打窗棂的声响中,阿柔突然跪倒在地:"我想起来了!当年师父说谢夫人有个双生妹妹..."她扯开右侧冰棺的垫布,底下赫然是巫医殿的图腾!
五更梆子敲响时,谢砚之抱着昏睡的承安走出暗室。孩子掌心紧紧攥着片冰棺碎屑,上面沾着星砂般的粉末。林晚照为他包扎手腕伤口,忽然轻声道:"这同命蛊原是为至亲换命用的。"
前院忽然传来陈玄的怒喝。众人赶去时,见陆明川拎着个冻僵的探子,那人手里还攥着半截冰雕并蒂莲。"是冲着暗室来的。"谢砚之碾碎冰莲,花蕊里掉出粒蛊虫卵,"冬至夜还没结束。"
雪越下越急,谢府却突然飘起药香。林晚照在梅林支起铜锅,将紫灵芝并着新雪熬煮。谢念安带着弟妹往锅里丢药材,清欢的银铃不时撞响承安的木剑。
"当年母亲教我认的第一味药就是雪。"谢砚之望着锅中腾起的热气,"她说最干净的药引,往往藏在最冷的地方。"
阿柔忽然将银铃浸入药汤,铃铛内壁浮出串苗文:"雪夜星现,因果轮回。"她与林晚照对视一眼,同时望向北方——巫医殿所在的十万大山,此刻正笼罩在同样的暴雪中。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承安忽然指着梅林喊:"铜雀又响了!"那只机关雀蹲在冰棺暗室入口,尾羽指着北方,雀嘴叼着片带血的银铃残片。
谢砚之将残片贴上玉药秤,秤杆突然指向二十八宿中的鬼宿。他想起母亲临终时在他掌心画的星图,那个永远缺了一角的图案,此刻正在晨光中补全。
"备马。"他握紧药秤,"去玉衡渡。"